裴旖抬起眸静静看她一眼,少女的面庞圆润讨喜,脸颊上的稚气还未脱,她一时看不出来对方是故意的还是天性使然,那边晏月华有些讶异地看过来:“是吗?”
京中无人不知,太子的性子桀骜孤高,寻常人入不了他的眼。他与几位皇亲甚至皇帝本人的关系都算不上亲密,对郡主的态度更是十分冷淡,宫宴时坐在她身旁时看都不看她一眼,如今他启程在即,竟然有闲情逸致留她闲聊,实属不可思议。
裴旖收起目光,下意识想说书房里还有旁人在,但话到唇边时她突然转念,轻描淡写道:“女儿进门时看到殿下案上摊开的书,好奇与殿下闲聊了几句,不知不觉就忘了时辰。”
晏月华身后的嬷嬷是打她未出阁时就伺候她的,听言深深看了裴旖一眼,神色里有几分怀疑。而晏月华的脸色还跟方才一样,笑意盈盈道:“如此甚好,我原还担心他不肯开窍,这样日后你嫁过去我也放心了。”
裴旖望着面前人的美艳面庞,幽幽问:“母亲舍得我嫁出去?”
重生一次,她才终于迟钝意识到讽刺可笑,哪有为人父母会在亲生女儿丢失十八年后,才将她寻回来就急着要把她嫁出去的?
晏月华笑道:“这是什么傻话?你早晚都要嫁人的,何况你要嫁去的是东宫,我就是再舍不得,还能将你留成老姑娘不成?”
裴旖微微笑了下,装作有些忧心问:“但是此次太子殿下与凉昭的战役,是否十分凶险?”
对方敷衍宽慰:“阿绥从小长在军营,十四岁时就已带兵打仗,你无需担心他。”
裴旖心中冷笑,当然,他是太子,哪有那么容易被你们陷害,她最应该担心的人是她自己。
嬷嬷走上前将她的汤碗斟满,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郡主无需担忧,太子吉人天相,又有郡主所赠的吉物在身上,自然能逢凶化吉。”
裴旖望着她沟壑深沉的侧脸,回想起前世的种种,愈发觉得自己身上这枚玉佩似乎另有玄机。
按照前一世的轨迹,明日一早长公主即将送她入狱,为何非要在今晚特意叮嘱她将玉佩送给太子?难道就只是为了让她在被诬陷是假郡主时无从自证?
而晏绥与她毫无情谊可言,在她被坐实欺君之罪惨死狱中之后,又为何会保留这枚玉佩两年直至回京后下令将它同她一起安葬?
裴旖心不在焉搅着面前的汤,脑子里正被团团迷雾氤氲得拥挤凌乱时,膳厅外突然传来一道沉稳的脚步声。
她余光看清楚来人后,黑眸一沉,刚要影影绰绰凝起来的思绪被打断,放下筷子镇定起身:“哥哥。”
陆从周嗯一声,眉目间有些倦色。
他的视线在裴旖身上掠一眼,没有停留,走到晏月华另一侧的位置,低沉唤了声:“母亲。”
此时的晏月华才是一位真正的母亲,她不厌其烦地笑着询问他今日都做了什么,见过什么人,午膳可有好好用过了……陆从周耐心极佳地一一作答,后半程裴旖没有再说过话,她慢吞吞吃着一块糕点,冷眼旁观着面前母慈子孝的画面。
驸马英年早逝,与长公主仅留有一子一女。在裴旖回到长公主府之前,偌大的府邸只有他们母子二人,另有一位晏月华母家表妹的女儿,叫谢颜,偶尔会过来小住。
谢颜自幼丧母,生得又娇美,晏月华对她甚是喜爱,有意撮合她和自己的儿子在一起,可惜陆从周只有长相遗传到了晏月华的优势,性情与张扬善谈的晏月华截然相反,对待这个娇滴滴的表妹很是高冷,惹得人家有好几次在他那里碰壁后泪眼盈盈地来找裴旖倾诉。
裴旖不擅长这种安慰,为了让对方心里好受一点,只能装作同病相怜苦恼诉说太子更冷漠、更无情。对方听后立即擦干眼泪,义愤填膺帮她痛骂了对方两个时辰,以至于后来习惯成自然,两人每次见面时,都要骂一骂太子助兴。
在裴旖入狱之后,谢颜进不来大牢,几次托人送来过吃食,还在糕点里藏过字条,称她已经让自己的父亲和堂叔帮忙去查清诬陷之人,此事定会很快水落石出。
回忆起前一世在京城里为数不多被真心相待的时刻,裴旖眸光微微动容,被桌子对面的人觉察到,无声望了过来。
她若无其事收起视线,心中暗嗤,这个人除了脸有什么好的,谢颜为何如此想不开,非要嫁给他?
晚膳结束后,两人回各自的院子有一段相同的路,不得不走在一起。
以往这样同路的情形时常发生,陆从周虽然不善言辞但也明显在尽力做好一个兄长,他会主动询问她别院是否需要再添置什么物品,或是嘱咐她想看什么书可以自己去他的书房取。如今回头细想起来,似乎是从她进入诏狱的半个月前开始,她就不常能在府中见到他了,即使见到,他对她的态度也比之前冷淡了许多。或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经知道她不是他的妹妹了吧。
裴旖沉默走在他身后,出神看着身前人的背影,忽然听见他问:“你去东宫了?”
她敛起神思,淡漠应了声是,然后不再言语。对方也没再作声,仿佛方才只是随口一问。
两人一前一后行了段路后,走进了池塘旁铺着鹅卵石的狭窄甬道,跟着两人的下人都自觉放缓了脚步,落后几步与二人保持着距离。
身前的人在这时转过头来,毫无预兆低声问:“你可想回长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