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怀瑾却没有动容,只看着大雁消失在云际:“早就该改了。书院这些年尽是炫技沽名之辈,培养出的人才于南北时局毫无增益。可惜当年最拔尖的那几个……”
他顿了顿,终究没有说下去,从喉间发出一声叹息。
骆闻却俯首一揖:“怀瑾兄为书院长远计,从此次书科的题目可见一斑。”
时怀瑾微微欠身,却将话题落在局势上:“南靖三皇子死后,两国边境已历三番小股交斗。”
“陛下的和亲放归之策虽已尘埃落定,却也要等到明年了。”
“怀瑾兄的意思是,这和亲并非上策?”青衣的骆闻凝重道,他二人身处书院高阁,俯视朝局,便讨论得更加单刀直入。
“先来一个南靖的质子,如今又要送个公主过去。”时怀瑾神色微冷,“两国安危皆系于一人命运之上,岂非儿戏?”
“当今陛下亦是书院学子,秉承昊天‘止戈’之志,这的确是兵不血刃的最好手段。”骆闻的语气里带了些无奈。
“急报上说,第三次交斗,北霖死伤二十余人,算上前两次,已经快要逾百人了。”
“但南靖的大军没有动作,边境的小冲突向来难以避免。”骆闻道。
时怀瑾却冷笑:“和亲放归之策,定的是大局。但在想趁机在边境浑水摸鱼的,岂止一方的势力?”
“今日十人,明日十人,人命关天,再放任不管,怨念成山,边境恐怕等不到明年。”
“你是说,又会和十五年前一样……”骆闻欲言又止,“但南靖五皇子的大军,不会渡江。”
“质子江步月一旦回国,骆兄觉得,南靖还有何惧?他们祖上便是反对‘止戈’的派系。”
骆闻听罢,郑重道:“怀瑾兄今日让诸学子讨论‘止戈’的会意,难道是……质疑过往的信仰?”
“骆兄言重了。”时怀瑾将眼光放得长远,“战乱未止,平乱统一的大任,终将交到下一代的手中,骆兄不好奇,年轻一代眼中的‘止戈’是何模样?”
……
考场里,顾清澄准备交卷。
书科于她来说,并不是她最擅长的。北霖年轻一代里,醉心书法的不在少数。
但她还是答完了。
书科之会意考校,并非科举文章,要的便是言简意赅,从而展现参考者书法之高深,以及字形会意理解之精妙。
顾清澄环顾了一周,见仍有人迟迟未下笔,犹豫了一下,还是第一个交了卷。
午后,时怀瑾翻开糊名的试卷,一张张浏览过去,考卷里尽是风格各异的行书与草书。字里行间对兵不血刃的权衡、利益交换的算计,都剖析得鞭辟入里,见解不可谓不深刻。
终于,他翻到了最后一张试卷。这张试卷是最早交上来的,篇幅也最短。
目光扫过,在题目下方仅有两行行楷,对字形进行了简要拆解,除此之外,整张试卷便空荡荡的,唯有四个大字,雄浑大气,那笔画似有千钧之力,力透纸背,刚健正楷的字迹跃然纸上——
“以武止戈”。
时怀瑾呼吸一滞,不由得攥紧了试卷。
使命如山,他作为院长,背负得已经够久了。
这四个字如雷贯耳,似利刃划开他深埋心底、从未示人的野心,心潮翻涌,久久难平。
而顾清澄此时却毫不知情。
只因她站在了,她最不擅长的,乐科考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