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夫人叹了口气道:“我不是为我自己气,我是为你气。他那个心掰了不知道多少瓣,哪里能都想着你,但凡是什么好事,他都急不成这样。”
冯照心里一暖,“阿娘,不必担心我,你还不知道我么,我是不怕事的,你还老叫我‘冯大胆’,横竖我是吃不了亏的。”
常夫人看着眼前明艳活泼的女儿,心中熨贴,这是她肚子里生出的女儿,如此活泼大胆,既让人骄傲,又让人忍不住担忧。
她叹息一声,“他是你阿耶,要真给你定了什么亲事,一个孝字压下来,你还能说不吗?你又不像别人,还有阿娘在身边护着。”
说到这里,她流下泪来,“是阿娘对不起你,叫你一个人留在府里孤零零地长大。”
唉,其实这么多年她都已习惯了,都长大了还说这些做什么呢。
冯照担心阿娘回府以后不自在,便说:“阿娘不要为了我回去受委屈,阿耶虽有诸多不是,但也不至于害了我。”
常夫人握着女儿的手,道:“我不回去那是眼不见心不烦,这回事关你的婚事,我必定是要仔细的,你阿耶那个人无情也多情,对我还有几分愧疚。我回去好歹也有几分面子,不至于叫你受欺负。”又摸了摸她的脸颊,“好了,就这样,明早咱们一同走吧。”
等回了自己的院子,冯照问两个侍婢,“阿娘近来如何?你们可曾找这儿的仆婢们问过?”玉罗摇了摇头,澄儿倒是仔细,“女郎,前两天我在厨房碰见了几位姐姐,说夫人身体康健,知道女郎要来欣喜非常,还亲自给女郎理了床铺呢。只是一说到太师又不高兴了。”
冯照叹道:“阿耶早就伤透了阿娘的心,如今这样相安无事就阿弥陀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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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王恂带着常夫人并冯照一行人回了府。
冯家府邸位于代城长兴大街以西,离宫城不过三四里,宫中但有急召,便可速入宫门。
府中厅殿楼阁巍巍而立,草木树石错落有致,从外向里看,正中大门立于高阶之上,门头壮丽,沉沉压下来,四下围墙高起,也挡不住内里的重重飞檐秀瓦,一眼便知这是高门显贵之家。
冯照甫一回府,还未进门,前头便来了个侍婢,是阿耶身边的婢女。
她见冯照边上竟跟着常夫人,吃了一惊,忙行了礼便说:“夫人,女郎,府君已到正心堂等着了,请女郎过去。”常夫人翻了个白眼,径直往前走,“走吧,去见你阿耶。”冯照忙跟上前。
冯照一到正心堂,便看到阿耶端坐在枰上。
冯照的父亲冯宽乃当朝太师,得封昌黎王,又授太傅、侍中、中书监,集要官王爵于一身,又受皇家恩典,赐下一座太师府,在大卫朝已是显赫至极。
冯照生于富贵锦绣堆里,虽然爷娘多年不睦,但都对她这个女儿宠爱有加,故而养得大胆肆意的性子。她时常做二人之间的夹心馅儿,早就慢慢习惯了。
此时冯宽听见声响抬起头来,不期然在一行人中竟看到了常夫人,登的一下立起身来,抖着胡子,“慧娘,你怎么……你回来了?”
常夫人冷笑,“怎么?我不能回来吗?”冯宽搓了搓手讪笑,“自然,自然,这是你家,谁敢不让你回来。”
多年不见这个丈夫,她也无话可说,只沉着脸问:“阿照有什么婚嫁之事,这么着急,我怎么不知道?”
冯宽看着她的脸色,心中讪讪,忙解释:“慧娘,你这可冤枉我了,我哪里敢不跟你说就定下婚事,只是圣命难违,宫里太后要过问。”
此话一出,全场静默。
当今太皇太后冯简是冯宽的妹妹,十五岁便入宫,不久受封皇后,至高宗皇帝崩逝,显祖皇帝即位,尊冯简为皇太后。
后来显祖皇帝暴崩,太子年幼,冯简一力推保太子即位,便是当今延熙皇帝。
延熙二年,帝下诏尊冯简为太皇太后,太皇太后遂临朝听政,时至今日已有十余年。
太皇太后圣裁万机,威霆赫赫,朝野莫敢相违,连带着冯家也一同荣宠至极,富贵登天。
有这样一个靠山,在常人眼中自然求之不得,他们家当然也不例外。只是谁也想不到,太后当年一手神来之笔,弄得他们一家就此决裂。
此后数年,太后于冯照而言,既是一座巍峨的高山,也是一把锋利的尖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