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营房中,崔慎半躺在床上,形态可怜,泫然欲泣,一个俊秀的郎君如此作态,不能不让人心生怜爱。
如果他没有抓住冯照的手不放,那她或许会更怜爱他。
一屋子人挤在外间,虽然静默无声,但那似有若无的眼神仍叫她如芒在背。谁叫医师都被逼无奈蹲在一边给崔慎把脉呢?
好一番望闻问切之后,他揪着自己的胡子道:“这位郎君并无大碍,只是还需好好静养。”
冯照终于找到机会让他放手,“崔郎君,你今天受了惊吓,医师说要静养,你还是先好好歇息吧。”说着用力把他的手卸下。
崔慎心里不舍,他只要一放开她,就好像回到了失控的马背上,身体如坠半空,一颗心也落不到实处。然而女郎既救了他,又耐心安抚他,他纵然心里不舍,也不愿给她惹麻烦,只好尽力憋住已然酸涩的声音。
冯照安抚他一番,好不留恋地走出大门,他借着手里的余温缩进了被子里紧紧攥住,眼神随着冯照的身影默默而动,直至她消失不见又晦暗下去。
冯照出门之后总算舒了口气,崔郎君将她当作救命恩人抓住不放,但其实她见到他遇险,第一反应是如果他出了事,在他身边的自己将受到千夫所指。
假如芝兰玉树的崔郎君因为邀请了一位女郎而出事,若是轻伤还好,若是落得终身残疾,那从此以后她的名字将会和他牢牢绑在一起。
众人只会感叹这样的君子为女色所惑,实在不值当,但对她绝对会口诛笔伐,极尽揣测,种种流言蜚语立刻就会传遍京城。更不要说,她还不是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她从前种种早就让许多人看不顺眼了,要是这次真出了事,他们绝对会像狡蛇咬肉一样不肯放过。
她边走边想,丝毫没注意到营房外一片沉寂。
等到她终于察觉不对,也无法再离开了。营房的围帐入口处,齐刷刷地站满了侍卫,玄衣黑甲,神情肃穆。中间一人窄袖长靴,神情阴郁地看着她。
此刻风平草地,连路过的飞鸟也不敢鸣叫,冯照想要逃走,又莫名生出一股意气,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两相交战之下,她寸步未动,而元恒一步一动,已经直逼她的身前。
二人的目光交接,谁也不肯移开,两个人的瞳仁中甚至能看到对方的面孔。这一瞬间,呼吸交错,是悲是怒,谁能说得清。
就在冯照以为他们要一直这么对视下去的时候,元恒一臂揽住她,强力将她驱向后面的营房中,她的肩被揽住,腰间又被卡住,只能顺着他的力踉跄地走进那里。
营房中只开了半边帐子,房中昏暗,只有两个人的眼睛亮得像火。
从前每次二人见面都是冯照主动递话,如今她沉默下来,元恒竟有一刻不知如何开口。他声音低沉,问她:“阿照方才在做什么?”
冯照低下头,“骑马。”
他问:“和谁?”
她说:“崔主客。”
又是一阵沉默。
他忍着胸中翻腾的怒意,继续问:“你救了他?”
冯照微微抬头,“自然。”
他又问:“为什么救他?”
她不解其意,难道他想见死不救?
他猛然将她的手拉到跟前,掀开手心,那上面赫然现出一道深深的血痕,与错落的掌纹交叠在一起,更加显得可怖。
“你就这么喜欢他?连自己的性命也顾不上!”他忍不住怒斥。
冯照无言,非得是喜欢才会救人吗,况且以她的骑术,有十分把握才会相救,她才不会为了别人把自己的性命赔进去。一旦情况有变,她会立刻放手。
见她不以为意,元恒气得大怒,“他是什么身份,你要救他?”
冯照并不想理会他的气话,但顾及身份,又耐心解释,“他是我的友人,见死不救乃不义之举。”人都救了,她还能说自己其实只是害怕被连累吗?有名声不赚是傻子。
说得大义,可元恒并不喜欢。
友人。
那时在弥陀山上,他就看见她和崔慎交谈甚欢,只是他心胸大度,并不以此为忤。就连后来他们私下交往,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她一贯就是这样的性子。
可如今,他们竟敢一道共骑,简直枉顾男女大防,甚至以命相救,以她的性子,如果不是喜欢,绝不会救他!
冯照见他面如寒霜,惊怒愈加,于是绞尽脑汁想让他消气。好歹她是做了好事吧,就算见不得她与男子相交,可他们毕竟没有真的私情。崔慎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是能受他信任接待使臣的人,于是便说道:“他也是陛下的臣子。”
他的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