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雪停了几日,白日里却又骤然降了一场大雪。
天色暗下,细密的飘雪也渐渐稀疏,陈月知立在宫门前,身侧宫女桃枝支着一把青墨色的油纸伞,但依旧有碎雪被风卷入她的发梢与衣襟。
周遭是迫人的寒意。
所幸等了不久。
一道身着青色官袍的颀长身影从里间出来,大约是瞧见陈月知,他的脚步稍稍顿住,但依旧缓步过来向陈月知行了礼,“殿下。”
陈月知弯了弯唇,将手中捧着锦盒递了过去,“徐大人笔墨最是好,这方云合墨赠与徐大人才不算浪费。”
徐朝低头看向她手中那半开的锦盒中安静地躺着一方乌墨,上边用金粉雕刻了精巧的花样,正是北岐今年新上供的云合墨。
他怔愣了片刻,心头生出一种难以言说的异样之感来。
其实昨日陈月知向陈临要这方墨时,他正好是在的。
只是陈月知来得突然,奉文殿外边的那些个太监也向来拦不下她。
陈临知晓他与陈月知间的那些牵扯,便允了他回避。
他来不及出殿门,只能避在了一旁的屏风后,于是才正好瞧见了那番景象。
那会儿的陈月知才一踏入殿门便开口向陈临要了这方墨,可陈临却不曾应下,说是陈月知往日也并不曾将心思放在这些事上边,这东西给了她也只是浪费。
这话原本也不曾说错。
那云合墨并非是寻常东西,据说墨色细腻,遇湿不败,更为难得的是这种墨留下的印迹即便过去千百年也不褪颜色,况且物以稀为贵,这墨便是北岐也是数年才得了这一方,实在是难得的物件。
这方墨还没送到时,刘太后就过来提前与他说过,说是他妹妹这段时日写字作画都颇有心得,将这墨赠与她作为嘉奖最为合适。
陈临素来疼爱那个妹妹,听了刘太后这样说自然也没有不应下的道理。
只是他们口中的妹妹却并非是陈月知,而是楚国的另一位公主,陈雪知。
若是七年前,楚国其实唯有陈月知这一位公主,可从她被诓骗着去了南靖,宫里头却又添了一位公主。
便是陈雪知。
据说,在将陈月知送走的第一年,陈临还不曾登上帝位,刘太后也还只是皇后。
彼时,她心里其实还是念着陈月知这个小女儿的。
毕竟是自幼养在身边的孩子,如珠似宝地疼了那么多年,后头又是为了护着儿子推出去挡了灾祸,心里头更是添了份愧疚,哪里能就这般放下了?
她日夜这般心心念念着,竟是忧思成疾,连着病了月余,虽说日日精细养着,可心病总还需心药来医治,再多的名贵药材,也不过是如同悬丝般吊着这条性命罢了。
原以为当真是没了法子。
但半月之后,陈临却从宫外带回来一名女子,径自将人送去了坤宁宫。
他这般举动自然惹来不少流言,有说这女子是他养在宫外的心上人的,也有说那是圣人遗落在民间血脉的,各种传闻都编造得有鼻子有眼,也都能听出几分道理来。
可只要见了那女子模样,便知晓这其中真相如何了。
只因这女子实在是像极了一年前被送走的昭华公主。
昭华公主,便也就是陈月知了。
若只说样貌,其实她也只是在眉眼间像了陈月知三分,可那举止神态却与往日的陈月知几乎瞧不出差别来,再加之刻意仿着的装扮,一眼瞧去,活脱脱不就是当初的昭华殿下么?
刘皇后是心病,陈临便对症下药,送来了这“心药”。
虽不算药到病除,可有了这女子在,刘皇后的病当真是一日日的好了起来。
或许是因着这女子的功劳,又或许是当真将她当作了女儿,不舍她就这般离去,刘皇后病愈之后便留了旨意,将她认作义女,取名为“雪知”,又给了“安乐”二字作为封号。
取的是个“平安和乐”的寓意。
可陈月知初听得这个封号时,却觉得讽刺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