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去,桃桃,没用的。你好好听着,后面的话,我只说一遍……”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她就用这只手把妹妹死死按在牢门上。
“渔村诸葛先生的院子里,海棠树下有一坛子铜钱,三千一百五十一文。孙家我睡觉的破布枕头里,你仔细剪开,有一张兴隆钱庄的四两存票,还有绣坊的李姑娘……”
她似背诵般在两人耳边低诉,像是已经准备了许多遍,一字一句没有停顿。
一共藏了二十八两三钱多,看着姐姐一塌糊涂的脸和溃烂唇角,桃露连哭都忘了,她睁着美目惊恐喘息地盯过去,抖着唇若自语般问:“二十八两,都是给我的,你毁了脸去孙家,心里还是只有我。你一件钗一件棉衣也没舍得买过,你怎就笃定……”
后半句,被阮苹用手挡下,她不想在这时候,还要听妹妹在林家的不如意。
诸葛洪面无表情地朝桃露的方向空望了下,而后掏出一个竹瓶子,递进去被接过后,老盲医空着的手剧烈得发起颤来:“服下后,一炷香立毙。”
阮苹笑着看了眼竹瓶子里黑色丸药,忽然踉跄着爬起身,郑重朝老者拜去,用从未有过的恳切决绝的辞色道:“阿翁,桃桃年幼,林家当年签的只是佃妾五年的文书,当初说定的,到期我们只需再拿二十两,他家再出三十两,凑五十两整,就找潘妈妈彻底销了籍。潘妈妈家业大讲信誉,可林家都是精明的。就请您看在我当年救过您的份上,不论往后怎样,千万要帮着桃桃做成这一桩。”
桃露猛地起身,因着心虚双手死死按在木栏上,染了粉色凤仙花的指甲甚至都嵌进了污迹斑斑的木头里。
林员外近来越发疼三房的柳姨娘,她姐姐入死牢的事,她甚至不敢对夫君说。
“好孩子,快起来。”诸葛洪再忍不得,干瘪的双眼里淌出泪来,“你放心。”
又问了两句那日太湖边救下的男子,听的他是中了毒,毒也已经解了后,阮苹就没再多问。
午时将到,三人无话。
狱卒在外头做着去刑场的准备,阮苹想了想,最后还是解下年轻男子的素色荷包,还给了诸葛洪,最后对他嘱道:“等那人醒转,他若愿意报恩。烦劳阿翁代转,就请他尽力偿些钱给我妹妹。”
时辰到了,阮苹搜索枯肠,总怕忘了什么没安排明白。
她挥手催促着两人快走,在桃露要踏出暗廊前,忽然声嘶力竭喊:“桃桃,林大娘子非是善类,林家也非是久待之地。往后姐姐不在了,你遇事就托信去渔村给诸葛先生。不许回头!你一会儿回了林家,就灌一副安神药下去,明儿一觉睡醒,就什么事儿也没有。好好活着……”
桃露闷得心口都要炸开,一发狠,就真的没有再回头,她在林家蹿长了身子,吃喝不愁养得丰腴,扯着诸葛洪劲头大得出奇。憋着哭一口气跑到县衙外头。
县衙侧门的门槛也高,诸葛洪眼睛看不见,被她扯着,到门前一脚绊飞出去,拐棍也跌没了,素色荷包比拐棍飞得还远,径直挂在衙门口的獬豸头上的长角上。
老者跌懵了,身上针砭用具都散了一地。
他颤巍巍摸索着去拾地上散落的东西,一想到那样好的一个丫头就要吃他的药毙命,手抖的不成样子,扑在泥地里摸索着,却一件针砭也触不到。
他一下瘫坐下去暴怒着哭指:“贼老天!你可和老汉一样瞎了是吗!浔溪的狗官!天杀的,孙家那三个杀才夯货都没说要她去死呀,不分青红皂白的狗官,草菅人命,你们早晚要遭报应啊!”
这么一骂,立刻有守门的官差过来压,桃露立刻抹干泪,她唯恐老瞎子被捉,便忙挨挤过去,扯着诸葛洪的衣襟,哭腔里带出凶恶来:“衙门口你也敢乱叫,你先把姐姐藏钱的钥匙给我呀。”
衙门口顿时乱作一团,午时一刻了,长街上又聚了好些人过来,多是些游手好闲的等着来观刑。
人群中不知谁叫了句:“还不快让开道,请府台大人下马。”
就见一个着绯色孔雀补子的中年文士快马挤入人群,怀中抱着只雪貂,到近前瞧见獬豸长角上的素色荷包时,这文士目中一亮,便立刻抱着貂跃马而下,信步过去取下荷包。
他也不轻易发问是何人的,而是朝在场的几人扫了一圈,按下连日来的焦迫,稳住心神,视线很快锁定正四处摸索寻物的诸葛洪。
他故作不经意地望了眼地上针砭,对随从道:“医者?正好,闽地闹疫症,多问一个也好,速将这老先生请进府衙,本官要问话。”
诸葛洪正茫然,就听身后好事者压低声交谈:“这是哪儿的官呀?”
有人拱手轻答:“孔雀补子,正三品绯袍。原湖州知府叶知障叶大人呐!听闻是高升去闽地任按察使了。”
“也都是地方官嘛,这阵仗咋恁了不得,你瞧那些差役,平日里狗眼看人低,怎么对这位比对咱县台还要恭顺?”
懂行的那个仿若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抱臂得意道:“咱大梁国的太子是何人你可知晓?”
农户连连颔首:“前年淮北大战,太子殿下夜袭敌营,于几十万的营帐里取下蛮将首级。这两年又四处赈灾救苦,噫!如此少年英雄,恤民勤政,连我家中八十老母都晓得呢!哎!我问你方才入衙的那位大人呢。”
“这叶大人么,正是太子殿下的授业师父呀。如今太子在彭城与蛮子决战,叶大人去闽粤兜一圈,积累些民意阅历,这回来后啊,莫说咱浔溪一处县台,就是几省的巡抚加起来,将来都比不过这位动个指头呢!”
原来是个更大的官,诸葛洪心中一动,酝了一肚子冤情,甩开桃露急忙忙跟着入了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