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长安城处处鸟语笙歌,西市的朱漆戏台——三仙台被教坊司的侍卫团团围住。一身着青衣红袍的年轻班主跪在青石板上连连叩头:“秋主事开恩,这戏台便再借我们使一日罢,一日便够了。”
“放肆!”金丝绣鞋踏在班主手背上碾了碾,“教坊司排演新舞《胡旋》为娘娘贺寿,尔等草台班子也配谈规矩?”秋棠鬓边金步摇簌簌作响,扬手将百花团扇甩在班主脸上。
人群突然骚动起来。
虞意妧戴着帷帽与阿箬阿芜隐在人群里,循着铜铃声转头,见巷口老槐树下不知何时支起竹架,褪色的青布帷帐被风吹得鼓胀,十二具彩绘面具悬在丝线上轻轻摇晃,班主佝偻着背正在调弦,灰白鬓角沾着方才磕头时的尘土。
“班主!”一女子提着裙摆奔过去,却被老人眼中血丝惊住,那双常年操弄丝线的手正在发抖:“教坊司砸了咱们的戏箱,只剩这些。。。咳咳。。。残破的。。。”
秋棠显然是不想善罢甘休,她扬了扬手,便有几个随侍她身边的红衣女子上前去,抓起箱底泛潮的绿纱裙与面具通通丢在了地上,随后脚踩了上去,恶狠狠道:“什么贱民也敢与教坊司相争?滚出去!”
“姑娘,教坊司欺人太甚!”阿芜愤恨不平道,当即便想要冲上去将那一老一孙给扶起来,虞意妧抬手拦住她的动作,只道:“她们若是与咱们牵扯上关系,教坊司更不会善罢甘休。”
“那就只能任由秋棠为非作歹了吗?”阿芜不由得着急道。
“傻姑娘,有些报应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
虞意妧说罢,却掀开自己的帷帽走上前去,刚被侍卫拦住便见秋棠迎面走了过来,后者少见的笑意盈盈:“虞掌柜不好好捯饬那破落千机阁,来此地做甚?难不成这便认输了?”
“秋主事说的好笑,不过是想与主事下个赌约罢了,不知主事可有兴趣?”
“什么赌约?”
“赌三日后寒食节,我与秋主事同日演出,谁更胜一筹如何,我若输了,便给主事五千两黄金,我若赢了——
劳烦主事,让出三仙台。”
秋棠几近没怎么琢磨,当即便拍手叫好道:“好啊,这可是你说的。”她摇了摇团扇,眼里满是轻蔑。
“不自量力。”
*
寒食节前夕,三更梆子响,虞意妧举着烛台进来,见满地竹篾闪着寒光,霓裳阁众女纷纷十指缠满丝线,正在给绿衣傀儡装最后的盘铃,那傀儡的裙摆用十八层绿纱叠成,稍一动便如春水泛波。
原本只是负责撰写戏文的顾清徽亦是在霓裳阁的地方,仔细地打点每一项事宜,见着虞意妧进来她浅浅福了福身,虞意妧点了点头恍若未闻。
却听见女子像是犹豫了很久的样子,声如碎玉:“明日过后,我会给掌柜的一个解释的。”
“我等你。”
寒食节当日,万国来朝,西市早传遍了教坊司要演《胡旋》的消息,一大早便里三层外三层将西市三仙台围了个水泄不通。
三仙台教坊司的羯鼓敲响第一声时,虞意妧正将最后一根银丝缠上傀儡的指尖。
三仙台外头却是站着一排的侍卫,敲着板要卖戏票,不买不给进,来了必须买。其中一管事人将《胡旋》戏票拍在淌着豆汁的案几上:“秋主事新编的《胡旋》舞,每人二文!”
卖蒸饼的妇人攥着破荷包发抖,怀中小儿突然被侍卫拎起:“这小崽子过戏台影子也算人头!"
秋棠倚着嵌八宝的紫檀椅,看杂役们用新米熬的浆糊贴金箔——昨夜从漕运船扣下的三十石江南贡米,此刻正混着朱砂在戏台上画出九瓣莲花。有个老丈跪着捡拾刮落的金粉,立刻被牛皮靴踩住手背:“主事娘子裙摆扫过的风都是宫里的,你也配沾?”
“吉时到——”随着龟兹乐师拨响凤首箜篌,六驾鎏金步辇抬着胡姬撞开人群。雪娥腕间银链缀满铃铛,每走一步都在青石板上烙出胭脂印。
突然有个总角小儿冲出来捡滚落的桂圆,侍卫的弯刀当即劈断他半幅衣袖。血点子溅到雪娥石榴裙上,秋棠皱眉甩出帕子:“晦气东西,这匹蜀锦抵得上十条贱命。”
二楼雅间飘下一桉雅问飘下冰屑的凉意。兵部侍郎郑大人正用金签子挑着水晶盏里的鲈鱼脍,忽见雪娥仰面折腰的颈线,大笑着掷出腰间鱼袋:“赏!”沉甸甸的银鱼符砸在羯鼓上,惊得乐工险些错拨了商弦。
“千机阁还没来?”秋棠接了赏,得意得问了一句,随后不由得笑道:
“跟我斗——继续去盯着,我要满座皆是叫好声。”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