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焚城般的景象追随着夜色灰败下来,呛人的浓烟却没散尽,把江心半沉船骸上未灭的残火、将明的天色都笼罩进一片浑浊当中。
盏盏昏黄灯笼在风中摇曳不定,江水拍打着遍布打捞的船只,发出忽高忽低的,沉闷的声响。
“阿檀姑娘,水边凉,到岸上来罢。”
乔泊霖因后半夜连续打捞,伤口被扯得血肉模糊,难以动作,众人怕出事将他赶上了岸,却任凭如何劝都不肯离开。
看到季窈,他才想起薛辞年的交代,便有了方才说的这句话。
季窈孤零零坐在岸边,低颈将泡得发胀的缆绳捏在手里,一言不发。
她身上原先如绿水般流动的裙摆此时泥渍斑斑,云髻也已松散,几缕发丝凌乱地垂落着,发间珠翠歪斜,步摇折断,被她随手掷在一边。
“你出现在鬼船,我竟不知该觉得是意外,还是合乎情理。”她没有抬头,像是对着水面自语。
乔泊霖一头雾水,“姑娘这话何意?”
彻夜的动乱、毫无所获的搜寻,已让季窈疲顿不堪,她撑着膝吃力起身,转向他。
不知是因为困倦还是旁的缘由,她的眼眶微微有些发红,直视他良久,开了口:“你阿兄智珠在握,决胜于千里之外,那么薛辞年这条命,是不是也在他的计划当中。”
颤抖的声音教她压得有些喑哑,乔泊霖自是感知到了这份敌意。
他自觉被误解,皱了皱眉:“我阿兄在孙知远帐下效力,身不由已,我此行也的确得他授意,但我们所做这一切,无非是为了救薛辞年,怎会要他的命?”
季窈嗤笑一声,声音轻的像飘絮,乔泊霖只捕捉到只言片语。
“你还真和以前一样,半点都没变……”
季窈想,或许她当是羡慕他的。他尚有亲族在世,二人相互依傍,冷暖相知,世间秽恶,其兄长皆为他以身蔽之,故而心性犹若多年前那般率直。
他本没有错。
乔泊霖仍万分不解,追问道:“你究竟要说什么?”
季窈已无心与他多言,尚未来得及搪塞,江面上突然传来破声嘶吼,紧接着是惊喜的欢呼声,“找到了!找到了!”
季窈闻言赶忙绕开乔泊霖,往近处急趋,乔泊霖紧跟其后,沿着河岸走来走去的张玄也循声跑过来,包括另一头船上埋头打捞的云师,停了手中的动作望眼欲穿。
绳索绞盘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当那张青白的面孔终于浮出水面时,整片江面陡然陷入死寂。
“没……没气了。”
“当真没气了……”
江面上有人交头接耳。
身旁的张玄隔岸听到,忽就呜呜哭了起来,“我今夜虽说了那样的话,但没想他真的会死啊!怎会如此!”
“不可能……薛辞年怎么会死,不会的……”乔泊霖趔趄着退步。
云师二话不说,一头扎进了脏污的江水中,朝着那头疾速游去。
季窈只觉四遭空气变得黏着,五感被剥离,喉间哽得发不出一丝声音,只模糊望见远处云师扒上了那只船的船舷,探身去看仰躺在船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