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不知怎的,章松年就做起梦来。
梦里的场景不是他自幼生活的大漠,更像是春雨绵绵的长安——少时章松年也曾进过一回京,记得这般柔情的景色。
他站在狭小的巷道里,身旁是一座华丽的府邸。朱门高墙,京中达官显贵才可能拥有的森严肃穆。整座府邸尽是冷寂的气息,只一支梨花迤逦地从墙头斜出来。
春风凝滞,雨打梨花。
“大人——”
身后传来小厮轻声的呼唤。
章守规欲往前走,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想探究那座府邸还是那枝梨花,却猛然从梦中惊醒,听见屋外急促的脚步:“郎君不好了!”
他心下一紧,不详的预感笼罩心头,听得小厮急急道:“军中传来急报,吐蕃夜袭玉门。大人本该今夜回城,谁知到现在也没有音信——”
……
雨洗涤着屋檐的瓦片,惊起一片灰尘。章松年整理好衣装来到前厅时,有些讶异地发现赵平之已在一旁等待了。
身边不停踱步的,是他的妹妹章槿荣。
“殿下。”礼数不可废,不管心中多焦急,章松年面上不显。
倒是章槿荣,看见他便如找到了主心骨,话语是掩不住的担忧:“阿兄,吐蕃夜袭,父亲不知所踪,你说父亲——”
“不可胡乱猜测。”
章松年打断了姑娘的话。
他的目光收敛,不去看赵平之,只低头道:“家父走之前,曾言公主受皇命来瓜州,叮嘱公主之言,某皆当听从。如今外敌环伺,家父杳无音讯,恕某斗胆,还请公主与长史、李副将等共讨,以保渊泉、玉门乃至整个瓜州安定。”
“本宫已派人去请长史与李将军了。”
赵平之反应的这般迅速,叫章松年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但非礼勿视,依旧只看见对方层层叠叠的裙摆。
果真是蛟纱。
章松年少时进学,一心读书,对于这位公主,秉持客气相待。以至于赵平之来瓜州这些天,他连对方的具体样貌都没细细看过,唯独章槿荣整日嚷个不停,道公主冷艳欺雪、玉树琼葩。
他不由得想起梦里的那枝梨花,但很快,思绪被进来的人打断。
赵平之也没想到不过一夜就又见到了姬澄。
他伪装的很好,仿佛二人真是素不相识的关系,站在一边。李副将跟随章守规多年,此刻盔甲未卸,大步流星地迈入厅中,神态焦急。
“吐蕃野心勃勃,章大人失踪是对方诡计也未可知,为安民心、抚慰军心,此事绝不可泄漏。”见人来齐,赵平之开门见山。
早就听说河西来了位贵人,李德忠从未见过这位传说中的靖安公主,现下听她语气淡然,直觉似曾相识。一旁的长史没有开口,李德忠也只能静静听着。
“章槿荣何在?”
蓦然被点名,章槿荣从担忧中迅速回过神来,答道:“微臣在。”
“本宫知你自幼随父从军,在凉州时也曾立下赫赫战功,得父皇下旨褒奖。如今玉门事急,本宫命你替父前去,你可愿?”
赵平之能作此决定,不止是她奉了赵忱的命来瓜州,更是因为出京前,赵忱曾给了她一道旨意,事急从权,无需事事报备。
若她为赵忱手下最锋利的一把刀,便要有自己决断之能。
“殿下万万不可!”章槿荣还未回答,李德忠便忍不住道:“章大小姐为节度使之女,不说女子身份,军中原先也不过一个小小前锋,此番援驰玉门,关乎百姓存亡,怎可以此为试?”
“那大人以为谁为最佳?”赵平之目光深沉,看不出情绪,李德忠竟一时不敢看她。
“末将以为,章小郎君更为合适。”他说着,目光投向一旁如松而立的章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