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相貌平平、满脸脏污,一双眼睛却黑白分明,澄澈宛如山泉。
见世子不为所动,他眼中的愤怒被失望取代,胆怯而局促地垂下头,再度俯身查看老翁的伤势,肩膀一耸一耸,单薄瘦弱的脊背不住地颤抖。
从始至终,他未曾发出半点声音,应是先天不足、口不能言。
车夫无端心头一窒,忽然有些不忍。
只是未等他开口求情,世子一声轻笑,看好戏般居高临下地俯视两人,非但毫无怜悯,反倒一本正经地谴责道:“你明知老人听觉迟钝、腿脚不便,却只顾自己贪玩,可真是不孝。亏得你们今日遇见了我,鄙人不才,对医术略通一二,哑巴治不了,但瞧瞧跌打损伤还是不在话下。”
说着,便要下车。
车夫连忙道:“世子,您何必……”
话未说完,就见虚影一晃,方才动弹不得的老翁竟一个鲤鱼打挺跳起来,脚下生风,与少年一前一后钻进丛林,一眨眼的功夫,连个背影都看不到了。
车夫:“……”
他回过味来,顿时火冒三丈,碍于在贵人面前,只能强忍破口大骂的冲动,挽起袖子就想追去。
“不必追了。”世子淡声制止,“他们久居山中,甩脱你易如反掌。”
“……是。”车夫悻悻应下,内心将骗子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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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继续前行,裴旭回到车中,将钱袋放在桌案上,似笑非笑地看向相对而坐的好友。
谢子贤险些被骗,却浑然不以为意,只无奈又好笑道:“不过是两个谋财的刁民,给点钱打发了便是,既明兄何必与他们浪费时间。”
他和裴旭自幼相识,关系甚好,虽身份有差,私底下却是称兄道弟。
裴旭不敢苟同:“这点钱对思齐兄而言不值一提,但我没你大方,平素最看不惯此等坑蒙拐骗、不走正道之徒。那祖孙二人,明明身强体壮、四肢健全,却只想不劳而获,我没有让护卫将他们捉回来教训一顿,已是手下留情。”
谢子贤奇道:“你如何看出他们是骗子的?”
那少年表情戚戚,他只扫了一眼,都不觉心生恻隐,谁知居然是做戏。
“这附近荒无人烟,他们恰在此时出现,未免过于蹊跷。再说,就算我判断错误,那老翁的确受伤,我帮忙诊治一番,免他奔波寻医,他们也不亏。”
裴旭想到少年精湛的演技,不愿承认某一瞬间,他几乎信以为真,怀疑是自己疑神疑鬼,冤枉了好人。
表面却不露声色:“小小年纪就满腹坏水,可惜,我替天行道,专治骗子,遇上我算他倒霉。日后再让我碰见他招摇撞骗,我定要他吃不了兜着走。”
谢子贤哂然:“雕虫小技,自是逃不过既明兄的火眼金睛。”
两人续上之前被打断的话题,很快便将这个插曲抛诸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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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当头,山间小路寂静无声,两道人影远远走来。
虞清窈摘掉斗笠,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风。
她脸上的污泥七零八落,索性用帕子擦去易容,露出原本白皙如瓷的肌肤。
少女容颜明媚,面颊吹弹可破,此时隐隐泛起红潮红,也不知是热得还是气得。
在她身旁,须发皆白的“老翁”腰杆挺直、健步如飞,嗓音也不复先前的沙哑老态,而是少年人的清亮:“师妹,你消消火,别气坏了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