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胤寒眼周眉间沟壑纵横,数十年为帝所阅之风云变幻尽藏其间,着侍卫拖走了哭喊饶命的小昨,又望向垂首不语,跪在一边的楚勋,暗暗叹气,“勋儿,你惯来恭敬谦礼,如今却一点不如逍儿懂事,你这哥哥如何当的?”
“二哥向来端正,中人奸计实属情有可原,不像我浪迹市井,故而识得些龌龊把戏,但我想……市井百姓犯不着如此害我与安南。”楚逍说着又背过身去咳了两声。
楚胤寒看他脸色发白,时不时咳喘,便问是否伤了身子。
楚逍只道无碍,又干咳了几声……
楚勋惊讶于楚逍亲手将他架上高台,又不断给他台阶下,深觉怪异。
他决定暂不妄动,台阶已砌到他脚边,还不下去便当属不识抬举。
正当他要承认自己行事莽撞之时,上官云珠协同鸾城郡守大步跨进了紫云宫。
大殿里几个宫人也算宫中老人,多年不见如此热闹,皆偷偷抬眼来看。
“陛下,京城那蚀音楼与大梁人交易人奴,竟在鸾城有据点,大梁人偷入鸾城,趁今年极寒大雪,用火药炸了平宣山上的积雪,埋了鸾城半城百姓,郡守千方百计才找到本宫这里。”上官云珠大步踏上御台,一面走一面说道,双手攥着裙摆高高提起,急切万分的模样。
鸾城郡守关宪停在御阶下拜倒在地,“陛下万岁,下官实在没有办法了呀。”
“陛下,臣妾的宫女前两日上街采买,说在街上看见难民模样的人,臣妾还不信,如今看来,是真的。”上官云珠跪在楚胤寒身边,一脸焦心之态,肯肯切切,目含珠光。
楚胤寒耳畔听闻只有“雪崩”二字,上官云珠跪在他脚边,他起身后绕过,走下御台扶起了鸾城郡守,“关宪,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关宪年过六旬,为官十余载,清廉治下,身无余脂,姿态刚挺,沧桑却端正,他站直身子,抬头看了楚胤寒一眼,又躬身说道:“启禀陛下,鸾城素来安宁,怪微臣失职,连大梁人偷偷入了城都毫无察觉,才酿此大祸啊。”
楚胤寒眉间深锁,惊忧不已,紧紧握住了关宪的手腕,“什么时候的事?”
上官云珠依然跪在龙椅旁,望着御台阶下君臣礼敬,面上情态恳切心忧,关宪抬眼瞄了一下,垂眸再拜,“五日前啦,雪路难行,微臣一直困在路上,几经周折才得以入宫面见陛下,皇后娘娘帮了微臣不少啊。”
楚胤寒回头望向上官云珠,冷声道:“你起来。”
上官云珠起身后依然是满目忧虑,几欲落泪之态,“陛下,蚀音楼高价收买人奴,引来无数卖奴人,定是为大梁人作掩护才做这样亏本的生意啊。”
楚逍将跪着的楚勋一把拉了起来,全然没问楚胤寒答不答应,“我和之儿确实捡了几个灾民,之儿见他们似是饥寒交迫倒在大街上,甚是可怜,便让儿臣带回府里医治了,他们说自己是鸾城来的,方才急着过来,细则还没来得及问。”
楚胤寒对他不问不说的行为熟视无睹,甚至有些溢于言表的满意,“逍儿懂事,多替父王街上看看,有什么事情也可告诉父王。”
楚勋半推半就,警惕着楚逍的举动,上官云珠原本活灵活现的悲悯之态凝结后透着一层惧恼,她看着楚逍,眼里浮过一瞬厌恶。
楚逍装作不知,对楚胤寒说道:“儿臣没想这么多,是之儿心善罢了,儿臣只顾着喝酒,哪里能看见什么。”
楚胤寒笑得忘了关宪还在他眼前,楚勋心思一沉,上前道:“关大人,鸾城赈灾一事,父王定会安排妥当,您放心就是。”
“是啊,不如让二哥去赈灾吧,二哥品行能服众人啊,”楚逍趁机撺掇起来,只是言外有意。
楚胤寒思及品行二字,目光从上官云珠脸上扫过,跳过了楚勋,落在楚逍身上,“这次让你去,给父王争口气。”
关宪惊恐万分,官袍一撩,跪地就是一拜,貉毛大氅铺在他的身躯上,几乎湮没他的身影,“陛下,鸾城哀嚎遍野,遍地饥民,不是什么好去处,九殿下怕是难以消受啊。”
“是啊父王,我哪里吃过苦的?”楚逍懒散附和着,却似煽风点火。
楚胤寒往楚逍面前迈了一步,“父王从未对你有任何要求,今日之事,你二哥必须禁足思过,你就替你二哥去看看,父王会让沈均跟着你,你不明白的,他全都明白。”
“是……”楚逍摇着脑袋,垂头丧气般看着乌青冰凉的地面,有气无力地说着,“那没什么事儿臣便回去准备了。”
“去吧,父王会让沈均也备下行装,你们明日一早便出发,赈灾的食粮炭火一应带上。”
“是……”楚逍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身,出门后,神情敛起,目光如寒夜骤降,平静又得意地离开。
楚勋站在殿内低头不语,楚胤寒上下打量着他,那身大启嫡子才穿得的金绣莲花广袖袍在他身上,楚胤寒看着总觉得碍眼。
无论楚勋如何端方,月白暗金的衣袍如何陪衬,终究掩盖不去上官家的武将神韵,他亦无法掩饰自己嫌弃,道:“你还不回去?”
上官云珠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便道:“陛下,勋儿多日没来看我,我想留他吃个饭。”
“你就好好教教他吧,吃饭,就知道吃饭。”楚胤寒似是极恼,背过身去。
关宪伏在地上,听着脚步声离开大殿,一时不知自己该做什么,楚胤寒拉起他,两双满是褶皱的手交叠在一处,一双厚实有力,一双枯瘦苍劲,“关爱卿放心,逍儿和沈均二人定会办好此事。”
他看着关宪只剩点头的余地,念及楚逍言行,继楚逍发现有毒物入京,他心里掂量的事情又加上了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