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消失了。
身后的两个流浪汉突然停下脚步,表情恍若饱睡后伸足懒腰般舒爽,默默地感受马车驰骋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扭曲的快感与暧昧的阵痛。
鲁智深看了他们一眼,愈觉诡异,却也懒得理会。
斜坡后面是一座小山,山顶是一片黑黝黝的密林。
地面上突然铛地一声冒出一群刀片,七倒八歪,姿势各异,无一例外尖锐地刺入泥泞的土地。
一个没有五官的小男孩躺在路中间,又有一辆马车凭空出现了,前面坐着一个同样没有脸的马夫。
马夫默不作声,挥动马鞭,尽力催赶以便榨干马匹的最后一丝干劲。
车轮从男孩身上碾过去,整个人都给压扁,肠子内脏都噗的一声迸出来,又被碾成肉臊子。
男孩忍不住发出一阵好似夏天芦苇窝里的牛蛙一般柔和、好比小牛犊找咂儿吃时的哞哞声一般可怜又享受的声音。
空气中,嘚嘚的马蹄声与疲惫的喘息声依稀可闻。
马车和尸体碎片一同消失在夜幕里。
再往前走,一种孤寂的心情涌上心间,感觉逐渐来到了世界尽头。
天黑了。
一轮金月悬在中天。
月亮不断洒下毛毛沙沙的光粉,就像侍女为姑娘着眼妆一样。
月光撞上了石头,石头迸破碎裂,溅出雪青色的石粒。
玫瑰从石粒的边角处喷薄而出。
玫瑰跟随着晚风四处漂泊,最后粘在了山脚下的河流的脸上,跟随着水波翻滚出丁零当啷的声响,与鱼类的尸体一同封寂,变成一滩液态的凝蜡,俯沉水底。
八百年后,就和泰坦尼克号的船甲板融合为一,进行有机反应,彻底变成地球上一颗玫瑰色的大疙瘩。
山东消失了。
一切都消失了。
永远沉睡,永远消失。
脚下峻峭的岩石,源起山巅的八百年后会遇见泰坦尼克的河流,挟带下来的泥沙,黄昏和黎明,武松脸边的两道金印,整个大宋的人群,整个朝代的草木与芙蕖,都在哪里?
全都消失了。
一串串的葡萄,一粒粒的白雪,一颗颗的黄沙,鸦片,烟叶,金属矿脉,温室的地上羊齿类植物的斜影。
亚当喉咙里水的清新感觉,古波斯的星盘,西班牙的纸牌,美洲的野牛,东北的老虎,澳大利亚的斗牛蚂蚁,隆起的赤道沙漠,夕阳美如孟加拉玫瑰的克雷塔罗,上万匹骏马的鬃毛一齐飞扬的锡林郭勒草原,消失完了。
一百年后的但丁为天使般的贝雅特里齐所写的作品,四百年后的莎士比亚的戏剧,永远的万里长城,全都消泯不见。
再也不能碰触这美好的一切。
潮起潮落,世代更替。
林妹妹星鹭飞扬的黑眼睛。
他的爱情。
语言。
五言律诗。
镜子。
五台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