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淑晴面露尴尬之色,他虽然说了“不行”,但那是因为他昨晚睡着了,没听见她的自荐。所以此事尚未拍板定案,还可周旋。
不过她如实答:“他刚开始没同意。”
“之后呢?”
“之后……这不上早朝,又去处理公务了吗,今晚再问也不迟。”
阿荞噗嗤笑出声:“殿下定是不准,他怎舍得娘娘受苦。”
“他舍不舍得有何用,我又不是他的笼中雀。”
阿荞连忙噤声,生怕夏淑晴气火攻心,又开始跟自己生闷气。
空气逐渐凝结,夏淑晴索性避开他这个棘手的刺,与阿荞闲谈起别的。直至嗓子痛得像被砂纸打磨过,她才闭嘴,听阿荞讲各种奇闻轶事和八卦。
冬十月,寒意渐深。窗外霜枝颤,宫人轻声走动,不敢惊扰殿内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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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会儿,夏淑晴刚就着蜜饯喝了药,躺在藤椅上听阿荞念话本子,讲富家千金和穷酸书生的故事。
讲到话本子里的书生考取功名后,嫌弃当初与他私奔的妻子,在青楼里流连忘返。
夏淑晴咋舌:“负心汉,连眼泪都不值得落一下。”
然而话锋一转,结局令她猝不及防——原来是书生得了重病,怕他死后妻子思念成疾,便装成了薄情郎,想让她死心。
“实乃世事难料也。可谓造化弄人,玄之又玄!”阿荞声情并茂地念完最后一段话。
夏淑晴默了许久。
直至阿荞的眼眶微红,不知疲倦地反复翻着话本子重温,夏淑晴才淡淡道:“读得很好,但以后不许选这种故事了。”
“为何?娘娘不觉得这故事极其感人吗?原来我一直错怪那穷书生了,他并非嫌弃糟糠之妻,而是有难言之隐。”
“若我是他妻子,我得知真相了也不会感动。他所自诩的深情大义,在我看来,不过是对他们感情的隐忧罢了。倘若那女子更愿意坦然面对,真心送他一程,而不是伤心欲绝地离开,被稀里糊涂地瞒在鼓里呢?”
夏淑晴深知此时说这些话,对于阿荞而言有些扫兴,但不说的话她更难受。
她无法理解谎言还有善恶之分,欺瞒便是欺瞒。
儿时的她不好好完成功课,被塾师留堂,被别的学童嘲笑。有一回,她好不容易写完的文章却被人丢进了泥塘。她二哥夏其卓说,是别人潜心学习时不小心弄丢了。
她一脸怒气,腮帮子鼓鼓的,但说话条理清晰:“二哥若欺瞒,日后我怎分清敌友?我晓得是杨老三扔的,他鼠肚鸡肠至极,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所以她想,清醒地愤怒好过稀里糊涂地伤心。
阿荞吸了吸鼻子:“若是有人骗了娘娘呢?”
“你们与太子不就骗了我吗?”
夏淑晴脸上还带着浅浅的微笑,可声音沙哑,仿佛在把石子儿一样的话抖出来,落到地上化作雷响。
吓得阿荞身子一僵,头皮发麻,她有些结巴道:“娘娘,奴婢不是恶意欺瞒,而、而是迫不得已。”
“我并未责怪你。”夏淑晴轻轻握住她搅着衣角的手指,“此事你也做不了主。将才只是借着书生的由头,抒发见解罢了。”
夏淑晴倒也不是怨他们。毕竟阿荞为她鞠躬尽瘁,朱珩救了她一命,先前种种皆是为了她恢复记忆。诸如此类的算下来,大家似乎都于她有恩。
她不该也不能去问责。如今的她心境已然平复,所求简单,能安稳离开皇宫足矣。
皇家乾坤独断,她只是沧海一粟,微不足道。与史书记载中沦为他人的废棋子相比,被欺瞒算得了什么。
她深知蚍蜉难以撼大树。
“娘娘,公主殿下请见。”
一宫女进殿禀报。
夏淑晴起身整理了一下衣饰,微微颔首:“让公主殿下稍等,本宫这便过去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