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来无神的细长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变成两弯盈盈的月亮,恨不得把她的眼泪全接住。
他越痛,四六哭得越厉害;四六哭着骂他,说要把他锁在家里永远不许出门,他就满足得要升天。
这样看来,六三说他有病,真是一点儿也没说错。
七月间他失去了音讯,两个月后大家才知道他没死。不仅没死,还在叛乱的第二晚,动用了山庄在水军安排的人。划着小船,连夜护送都指挥使逃命去了。
她印象中,那年偏偏还是个闰八月。炎热的日子反反复复,像是无止境的梦魇,怎么也过不完。
如果找不到尸体的话,他就得臭在外面了。
于是等到朝廷派人镇压了反叛的那批人,四六带着妹妹去城里查军队的死亡名单。
秋日的艳阳炫目而嘲讽。大街上推推搡搡的人群有的哭喊自己的亲人,有的嚷嚷着要领朝廷的津贴,然后全被开路的士兵们清到两边。
四六穿着素服,面容憔悴。一宿又一宿地哭了太久,眼白泛着令人心惊的红,连睁开都觉得酸涩疲惫至极。
妹妹跟着她,偷偷抓紧她的手指,怕激动的路人把她俩冲散。城里城外,还有山庄里都找了不知道多少遍,对于死人来说,没有消息就是唯一的消息。
六三虽然不喜欢这个未来的姐夫、神经的师父,但也必须承认,在这种没有出路的地方,他大概会是姐姐的一个依靠。
更何况还有青梅竹马的那份情。
可是现在什么都没了。
四六恍恍惚惚拉着妹妹,随着人流走走停停。葬礼也办了,衣冠冢也埋了,还要去找一个死了两个月的名字,就为了给自己一个了结,纯粹是自讨苦吃。
又不是阎王的生死簿,难不成没写上名字,人就能活过来吗?
府衙方向来了一队高头大马,沿街的百姓纷纷下跪俯首。四六不作他想,也顺从地跪在地上。
六三不乐意跪,看到这些打仗的就不顺眼。四六担心妹妹的倔脾气,扯了几下没扯动,只好让她离自己后背近一点。
不知道这次来的军官里,会不会有喜欢滥杀无辜的。
四六不安地抬起眼。那领头的几匹马上,是几个穿着便装的年轻小将。
宽肩细腰,结实挺拔,随便拉着缰绳,踩着脚蹬,意气风发地扫视人群。
其中穿黑衣的,自远处来时就一眼盯住她。等走近了,那令人不适的目光简直强烈得超过太阳,高高地把她整个儿罩住。
她披麻戴孝,她失魂落魄,她的泪水哭干了,流出来的几乎是血。这一次是为他,本来不该为他,这是额外的惊喜了,但他早就料到如此,是他故意为之。
马背颠簸,眼神却无起伏,像是吐信子的蟒蛇贪婪地缠在她身上。
不断收紧,不断收紧,像是想要榨取点什么,勒得她喘不过气;又带着点安抚似的意味,落在她前额。
她不知是何滋味,只觉得被阳光晃了眼,低下头错开眼神。后背一松,跪坐在地上。
“啊!”
妹妹从她身后发出一声扭曲的尖叫,仿佛看见了世界上最臭不可闻的东西。
不顾身边士兵的吆喝,小姑娘一手搀着摇摇欲坠的姐姐,一手指着马背上的熟人破音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