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五不知方才在想什么,只与他浅浅地接了一下视线,目光里有深沉的光在闪动,然而不等童殊看明白那是什么,辛五已经淡淡地转开视线,目视前方道:“世上事有千万,总有一事纵求不得也不愿放手;人有千万,总有俗人宁活受罪也不肯解脱。鬼门魔王撒手便去,毫无留恋,其中超脱,常人难及。”
辛五言语淡淡,带着一股凉意,冰冷冷地陈述警世道理;末了还赞童殊超脱。
前一句听得童殊心中沉沉,好似辛五也经历过那般痛楚;
后一句听着便像反话,叫童殊后背发凉,好似他撒手赴死是大错特错般。
童殊不解的是,辛五说着常人的苦,话意里是包含了辛五自己的。
可是,不应该啊,辛五是景决,而景决是何等人生顺遂之人!
世间有万般苦,随口说说容易,可要懂其中苦楚非要亲身体验过才当懂。童殊大半辈子吃苦受罪,于吃苦颇有心得。是以,他听得出辛五那话不似作伪。
可是,童殊觉得不应该!
若说修者超凡脱俗,那么景决作为修者中的佼佼者更加出尘绝世,宛若神明。
景决应该是那种于滚滚红尘中过却纤尘不染之人,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常人呢?
就算是整个修真界的修者落了俗,执掌臬司剑的臬司大人也应该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那个。
堂堂臬司大人乃天命执道者,是最接近神明的人,能执臬司剑说明早已心如明镜,这混浊世事又如何拉他堕下神坛?
又有谁能让他身陷红尘泥沼不能自拔?
可辛五方才那番话,却似已尝尽红尘苦楚,已然自甘堕落凡尘、断了仙根、不肯超脱一般。
真真是矛盾,头绪难理。
童殊想再引辛五说点什么,然而辛五只留给他一个如霜似雪的侧脸,很明显不愿多说。
而且场合也不对,也不容他们深谈,童殊住了口,将目光转向另一边——此事暂缓,眼下还有更急之事。
那边厢,温酒卿与姚石青正在酣斗。
这一场以杀招开启的较量注定不可能草草结束,两人的魔力似有无底洞,白雾越来越浓,其中的鬼叫之声越来越凶悍,而红袖却也始终牢牢将黑气绑在白雾当中。
在场之人无一人敢发出声音,连那一双阴童都收了手,抬首注目往上看。
它们的眼瞳是地狱的黑,在直直看着温酒卿时却似真的孩童般露出无邪的纯真,透露着对母亲毫无保留的崇爱。
就在这时,有一魔人慢慢靠近阴童,他身后藏着一把闪着幽光的刺刀,这刺刀缠绕着危险的魔气,像一根根要破壁而出的利刺,随着魔人的靠近,那利刺跳动着,像是受到某种噬血刺激,一根根地亮出致命的锋芒。
“啊——”
在令人窒息的对峙中,突然一声凄厉的儿童哭声骤起,那哭声又急又痛,长哭不绝,似要断气一般紧紧地卡在喉咙,听得人心惊肉跳。
温酒卿听到这一哭声,脸色一紧,眉头皱了起来,然而她手中红袖却不能停,面上的冷静也不能破,只得遥遥瞥一眼。
这一眼已叫她血气翻涌,唇角溢血。
那大哭不止的童子是男阴童,它后心插着一把刺刀,正哇哇大哭地用一只手去够身后的刺刀。
而他的另一只手正抓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脏,那个刺了它一刀的魔人已成了一具无心的尸体。
男阴童哭闹着,它够不着那把刺刀,黑色的血水流了满背,染污了它的手。
离他不远的女阴童不知发生了什么,茫然四顾,待和男阴童对视上,它徐徐走向男童,盯着男童半背的污血似理解不了般,末了本能地以一种半抱的姿势轻轻搂着男童,它尚不懂言语,只能咿咿呀呀地对着男童一声一声地干叫着。
疼在儿身,痛在母心,温酒卿一颗心早飞到阴童身边,然而正僵持间,若此时收手,便是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