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天刀剑都比谢仞遥柔软的指腹坚硬锋利,但他指腹的每一次轻颤,落在顾渊峙掌心里,都让他如被刀锯斧钺,凿得他五脏六腑,无一不疼出血来。顾渊峙没有一刻,如此时痛恨自己。
但谢仞遥走在他前面,顾渊峙甚至看不见他的表情。
刀冢里,谢仞遥的血像是滴入火里的油,炸得几百年未饮过血的万把刀剑铮鸣作响,迸发的戾气,拼了命地往谢仞遥身上刮去。谢仞遥抬眼,甚至看不到前方的路,只能瞧见两人周边,散落着些插在地上,轻轻颤动的刀剑。谢仞遥抬手,将流进眼睛里,糊住了视线的血抹掉。他的灵力除了能保护顾渊峙,仅剩那么一点,谢仞遥用之祭出了拂雪剑。不是做抵抗,而是当拐杖。
谢仞遥微微俯身,看不清前路,他就看近处的路。
拂雪剑探路,谢仞遥心中执拗,他一寸寸挪,也要带着顾渊峙挪出去。他种下的因,他来结这个果。
穿过这条刀光剑影的路,他要给顾渊峙自由。
刀冢阻止不了,钟鼎宗阻止不了,鸿元仙尊也阻止不了。
而顾渊峙在他身后,看着不断从他身体里涌出的血,只觉喉咙里血腥气弥漫。心脉处龙血人血冲撞,一时如烈火焚心,灼得他五脏六腑痛苦万分。虽未挨剑,受得折磨,却也未比谢仞遥轻多少。
不知不觉间,顾渊峙裸露的颈边腕间,竟涌出了漆黑的鳞片。
已是将要入魔的迹象。漫天煞气之下,两人竟说不上谁更可怜。
便是在这时,有一道格外凶狠厉害的剑气,刁钻地朝谢仞遥面门处劈来,谢仞遥咬牙,扬手抬起拂雪剑挡在了身前。剑气劈下,拂雪剑只坚持了一瞬,就被劈落在地。谢仞遥靠着这一瞬歪了歪头。剑气擦着他脸颊过去,落在了他肩膀上。顾渊峙掌心里,谢仞遥手指猛地一阵痉挛。
顾渊峙心脉一阵从未有过的痛袭来,这痛直冲头脑,竟让他脑海里,闪过了一些画面。这些画面细碎淡薄,如流光乍现,转眼就要湮灭,顾渊峙闭上了眼,死死捕捉着这些记忆。他终于,窥见了一些回忆。
万州秘境,坠入瘴林,师兄先救他于性命垂危之际,后又不嫌弃他是奴隶之身。
至此天大地大,他一卑贱贫穷之身,也有了相随之人。谢仞遥俯身捡起拂雪剑,没有松开拉着顾渊峙的手。他没有回头看,但也能感觉到,两人看似走了许久,实则不过只往前进了数寸。
没关系,只要在往前走,就是好的。
通天海地,遇蛟龙凶险,师兄不曾放弃他。
没有师兄,他早已葬身海底,尸骨无存。
谢仞遥渐渐地,已经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
他全身上下,已经找不到一寸干净的衣裳。
但他还是固执地,挡在顾渊峙身前。
素月秘境,两人重逢,别人寻宝讨缘,他入幻境,所求唯一。不过是自此以后,师兄去哪,他去哪。
师兄怜他,得偿所愿。
但不知是否月盈太满,便流向缺,世事茫茫,命运偏看不得人太美满。
他和师兄的路上,这漫天的刀光剑影,怎么总看不见尽头?顾渊峙张了张唇,喉咙里涌出了一口血。
下一瞬,谢仞遥胸膛,被一道狠戾的刀意劈中。拂雪剑从他手中滑落,他裹在顾渊峙身上的灵力,一瞬间,崩塌瓦解。
下一霎,谢仞遥就被顾渊峙抱进了怀里。
谢仞遥眼前通红一片,什么都看不清,顾渊峙的声音,似从遥远的天际传来,细微极了。他在叫师兄。
谢仞遥抬起伤痕累累的手,摸了摸他的脸。别怕。
“你把刀剑当风,”谢仞遥声音微弱,含着笑,安慰他,“把血当雨。”那他们这一路啊,便就是,共度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