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落琼宗内门弟子的课表,难为王闻清还记着,又给徒弟们按照每人的情况进行了调整。谢仞遥的课表上,每日要比师弟师妹早起一个时辰。卯时起来后,从王闻清那里领了扫帚,开始打扫落叶。
修炼之道辛苦,谢仞遥并无不愿,刚开始还咬牙才能起来,如此坚持了半个月后,卯时一到,不用王闻清叫,他就自己睁开了眼。
怪不得佛门弟子都喜欢扫叶子,落琼宗两千多年积攒下来的叶子,谢仞遥从上山的长阶开始扫。
从山上到山下,一共九千九百九十九道长阶,王闻清并不要求他扫得快,只要他认真仔细,扫得干净。
谢仞遥穿一件宽宽大大的青衫,袖口挽到手肘处,用发带束好发,垂着头认认真真地从最高一阶开始往下扫。他听王闻清的,什么都不想,眼中只有叶子,卯时日头还没升起,明月将落,将他拢进去,勾勒出了一道模糊温和的纤长光影。一下下扫干净落叶,露出青色的台阶,等影影绰绰能看清台阶上的青苔时,谢仞遥会抬一次头。他朝远方看去,那时星子已落,天际是朦胧胧的一片淡蓝,呼吸进肺腑里的空气冷冽。等能完全看见台阶上的青苔时,谢仞遥就收了扫帚。他站在半山腰,远处旭日升起,浩浩荡荡的金光铺进层峦叠嶂的高峰里,照着他眉眼,将他发梢染成了金色。谢仞遥见山是山,见水是水,静下心来,渐渐地不再去想顾渊峙。
人各有归处。
等辰时卫松云和游朝岫起来后,王闻清就开始给他们上早课。
上至五大陆历史和奇闻异事,下至人体内修炼的十二经脉,王闻清无一不给他们讲清楚。
卫松云和游朝岫年纪小,听不懂的地方直发困,谢仞遥却认真,王闻清讲完后,他就能给听不懂的师弟师妹再讲一遍。
早课完便是修炼,卫松云和游朝岫去打坐,谢仞遥被王闻清安排着泡药浴。他经脉里杂质多又脆薄,王闻清道:“就像被砌上泥的山壁,又干了这么长时间,早长山壁上了,要拿铲子把你经脉里的脏东西一点点铲掉,灵力才好进去被吸收。”谢仞遥在通天海地伤了根骨,一开始的药浴为他打底,倒还温和,就是热。
泡了一个多月后,换了清理经脉的药浴后,就是刀割般的疼了。
真的像有人拿铲子一点点地去磨他的骨头血肉。
谢仞遥泡药浴的地方是间小屋子,他在里面泡,王闻清在外面守着,旁边就是打坐的卫松云和游朝岫。王闻清站在窗外道:“要是太疼,受不了了,就喊师尊。”
谢仞遥疼得厉害,但偏生倔强,拉不下脸面喊,他把自己双唇咬得血迹斑斑。
他泡药浴的桶上就是窗户,受不了了打开窗户喊王闻清就行。
卫松云和游朝岫一次都没听见师兄喊过。
谢仞遥在屋里也有受不了的时候,屋里又热,疼得受不了了,他就伸出被泡得通红的手,将窗户裂开了一条缝,仰着湿淋淋的颈,吸几口窗外的凉气,再关上窗户,重新把自己浸在药桶里。就这么一天天挨过去。王闻清对卫松云和游朝岫道:“你们师兄有韧性,这些都比灵根重要。”
就这么泡了半年后,王闻清对谢仞遥道:“经脉清得差不多了,师尊给你将你体内的印接了,试试冲一冲筑基期?”谢仞遥听说不用再泡药浴了,心里松了一口气,笑着道:“好。”他近来又长高了些,泡了半年的药浴,此时长发未束,眉眼低垂,显得比以往清瘦,却不随意散漫,多了一股子说不出的气度。连带着身上都褪了些稚气,五官又长开了些,羊脂玉一样,少了许多浸在凡间烟火气,清润之外,多了疏离。筑基期引不来天雷,等王闻清解了他体内的诀后,谢仞遥才觉出泡药浴的好处来。
体内经脉如饥似渴地吸收着涌来的灵力,谢仞遥放开了吸收灵力,只觉得灵力在他体内无比通顺,无论多少,经脉都尽数收下,再无胀痛。他的识海内,小谢仞遥端坐在空中,眉目微凝,手腕上灵根不断的闪烁,周身,仙驭的金光环绕。
灵力进十二经脉,饶丹田一周,经夹脊关到玉枕关,最终涌入识海。
当识海内被灵力塞满到极致时,下一瞬,只觉灵力膨胀后猛地收缩,尽数涌进了小谢仞遥身体内。
小谢仞遥一直闭着的眼缓缓睁开。他面前,识海扩大了数倍,由湖变海。
谢仞遥睁开了眼,屋子里没有人,他抬眸望去,平日里看不见的数万浮尘此时纤毫毕现。王闻清还在屋外为他护法,谢仞遥走出了屋子,突然被两团子东西撞进了怀里。
卫松云和游朝岫的声音在他耳边此起彼伏:“恭喜师兄筑基!!”
落琼宗万籁寂静,两个孩子的声音只惊掉了几片落叶。落叶从对面山峰中一棵不起眼的树下掉落,与他们相隔了百里,谢仞遥望过去,树叶上每一丝纹路他都瞧得清清楚楚。
山重水复,柳暗花明,豁然开朗。
谢仞遥环住卫松云和游朝岫,朝王闻清笑,却兀地觉得眉间落了一丝冰凉。
那冰凉落到了他眉间,也落到了其他人身上。
落琼宗师徒四人抬头望去,只见万丈穹顶之下,鹅毛大雪倾盆而落。山中无历日,寒尽不知年。
谢仞遥眨了眨眼,他从踏入这个世界到现在已经一年了。
冬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