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上的同事之外,再加上性向的关係,李以宸没有什么可以吐露心事的朋友,所以周景悦一个月至少会固定跟他见个面,未必都是聊稿件或出版的事,更多的时候都是说些近期的状况,若以编辑角度来看,也算是掌握了李以宸的心理活动,若是以朋友来说,则是瞭解他的生活近况。而周景悦会给他看他女儿的照片,才八个月大,纯净无邪地看着拿着手机拍她的周景悦,笑得开心。
有了上次的经验,话题围绕在小孩子跟生活琐事上。
喜欢小孩子的李以宸,在周景悦把手机收回时,轻握着张阳放在膝上的手,口气难掩期待地说:「以后……我们也来领养一位小孩──」
李以宸话都还没讲完,张阳想都没地把手抽走,然后又觉得自己的动作太突然,看了一眼周景悦,看他在滑看手机里的照片,心底升起了小庆幸,庆幸他没有注意到刚刚的不开心。
张阳转转了肩颈,找了个台阶,故做轻松地说:「先说,我不是不喜欢小孩,」这句话是说给周景悦听的,他也不想在周景悦心中留下坏印象。之后接续说出自己的想法:「但宝贝,我们都还很年轻,要做的事很多,你又要上班又要写作,我也忙着准备考试,就算我考试顺利通过,之后也有几年的书要唸,若认养小孩,我们就会没有自己的时间,每天都忙着照顾小孩什么事都不用做,那不是我想要过的生活,也不会是宝贝想要的生活,就算真的要领养小孩,那也是要等到我们真正定下来为止,目前的生活中我们还有很多不安定的因素存在,不能在这充满不确定的环境中还硬要多养一个孩子,这样你会很辛苦,因为接下来我会因忙于课业而没办法分心,但如果因为我不能陪你,宝贝感到寂寞的话,也许我们可以先养狗狗,这样你就不会寂寞。」
桌面下的举动周景悦当然是看不到,但抽出手的动作那么明显,而他又不是无感的人,想忽略,都难。
虽然他刚刚说的那一大段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听在周景悦耳里,不过是一种自私的藉口。而且怕寂寞就养一隻狗,这是什么逻辑?难道养狗就不用负责任吗?是不是太天真也太随便了?
但真正让周景悦看不下去的,还是他那种脾气说来就来的个性,好歹,你也给以宸面子。
在这段关係中,让步跟照顾对方情绪的人总是李以宸,还以为别人都看不出来吗?当别人都是瞎子吗?
这是周景悦的想法。但他仍守着自己的立场,不干涉他们的生活。
况且李以宸说的是以后,又不是现在、立刻、马上、就要,也有可能他也只是因为一时看到照片,觉得小朋友可爱,情绪上的一个反应罢了,你就给他洗了一把脸,还顺便去了角质,实在是自私的傢伙。
他知道遇到性向相同又有话聊的人真的不容易,又愿意认定彼此是终生伴侣更不容易,但相爱的基础上仍是彼此尊重,迁就往往会让爱失衡。
所以跟李以宸谈过后,周景悦听他用一小段话来述说他跟张阳已经分手,真心感到高兴,只差没拍手叫好。而李以宸语气里可以听出他无法隐藏的悲伤,但终究他还是面对了现实,愿意去做些改变,这又是另一件值得开心的事。虽然喜欢的人不爱自己是一件相当难过的事,但又何尝不是另一段感情的开始?
人真的不要怕失恋。
不管是你依赖对方成习惯,还是只因为怕孤单,但既然对方都不爱了,你是不是该回头好好善待自己?这样即使以后你可能会再因谁的不爱而离开你,但最好的仍莫过于你将自己带离悲伤的困境,才有能力再好好的爱另一个人,更能显得爱的当下是珍贵与真心。
电话掛断前,周景悦是这么告诉他的。
他说的李以宸都懂,可是要一下子完全拋弃,却也做不到。
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想着想着,想到他直到高二前曾在南部乡下住过好几年。
对于当时的记忆都很模糊,就连他自己为什么会改名这件事他也没有多大的记忆,问了李母,得到的是「算命仙说你跟爸爸的缘份较薄,建议你改名跟改姓,这样你跟爸爸两人的命格才不会相剋。」
「那跟你为什么不会?」
「因为算命仙有说,十七岁过后你若渡过那个劫难才会是我的孩子,所以建议十七岁后,跟我姓,这样就能平安长大。」
是不是这样,李以宸不知道,但他接受了母亲的说法。
改了名之后到现在也十几年,至少,到目前为止,林名昌除了动过一次大刀跟一次小刀,医生交待儘量不要让他受到刺激,然后按时回院检查就可以,接下来,确实也没再生过任何大病。而李怡文身体逐渐好转也是事实,再更后来李以宸就没有再纠结跟哥哥不同姓氏这件事。
这也是为什么他跟张阳决定交往,只跟妈妈还有哥哥说的原因。
林予谦表示不介意,李怡文则是考虑到林名昌的身体状况,希望暂时不要让林名昌知道。
李以宸只乖巧地说好。
跟李怡文说再见前,李怡文看着这个几乎没让她操过心的孩子,满满疼惜却不敢让眼泪流下,伸手,将他额前碎发拨平,对他说:「你若快乐,妈妈就快乐,但爸爸这边,暂时委屈你了。」
纵使知道这辈子可能都得不到林名昌的认同,但李以宸忍住眼泪没哭,反而露出一个笑容。
他希望他在李怡文的眼中,此时看起来的模样是幸福快乐的。
虽然没能将自己所爱的人介绍给他们,并且得到他们的祝福李以宸觉得遗憾,但同时也怕让林名昌知道自己的性向后,以他刚毅的个性会承受不住,两种情感的拉扯,有时会让李以宸不自觉把忧鬱掛在眉心。
张阳还在的时候,总会从背后抱住他,亲暱的说:「喔,宝贝,只要我们是真心相爱,有一天你爸爸就会明白。」
可笑的是,说这句话的人早就不在了。
在这个充满共同回忆的屋子里,李以宸实在很难每件事都不想到他。
是让内心继续空洞下去,持续追忆一段无法归来的年华,还是率性地离开,去展开新的生活?
意志消沉了几个月后,李以宸决定先离开这里,到高中前生活的地方。
也许,在那里能把之前模糊的一且给补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