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我倚在书房的门框上,对着那个僵硬着背,双手在键盘上飞舞的中年男子轻唤。
“唔。”
爸爸嘴里应和了一声,但身子未动,手指也未停下。我看着这个笼在书房阴影里的背影,耸了耸肩,不敢再打扰他。记忆中,自己不止一次因为打扰到爸爸创作,被他大吼,甚至冷暴力。以妈妈的话来说,在创作中的爸爸是特别可怕的,就像一头随时暴怒的狮子。
客厅被笼罩在一层灰暗里,所有的物件都沉默着。我环顾一下四周,再次竖起耳朵,显然这个屋子里除了我和爸爸之外,似乎没有人了。
咦,吴燕琴哪里去了?管她呢,她不在,正好!
我边嘀咕边走向阳台,一屁股陷在那个懒人沙里,翘起了二郎腿。我这才现,阳台那个小圆桌上,粉色的马克杯里还有残留的咖啡,粉色花朵的水果碟上两颗草莓也被蒙上了天气的暗,脑袋耷拉着,旁边的苹果笔记本电脑敞开着,让我相当意外的是,屏幕还亮着,似乎主人刚刚离开,或者走的很匆忙忘了关闭。
难道她去厕所了?我内心猜测。
突然一声声轻微的“叮咚”,微信信息提示音响了起来。鬼使神差般,我偷偷瞄了一眼屏幕,消息的居然是许邑。
许邑?
我的脑海里瞬间跳出那天许邑在这里和吴燕琴之间的对话,还有他泪流满面的样子。
一种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我把右手放在了小小的粉色鼠标上,随后,迅环顾一下四周,按住狂跳的心脏,屏住呼吸,点开了聊天界面。
——老师,此时车子在朝着北京的方向疾驶。夕阳正追着高奔跑,而我却想哭。
——今天上午我和爸爸妈妈到了爸爸的母校,济南第一医科大学,在那里,我第一次听到了关于爸爸的故事。他为了出人头地,努力学习,拼命打工,甚至知道了那些他身上的伤疤的来历。
——老师,不知为什么,我好像突然原谅爸爸了,不那么恨爸爸了。我好像也理解爸爸为什么对我一直不放弃,拼了命地把我往上托举了。
——老师,现在,我坐在后座,妈妈在副驾驶座位上睡着了,爸爸正在开车,他的后脑勺长满了白,耳朵背后有很多的细纹。
——我的爸爸真的老了
暮色沉沉,如墨般晕染开来,窗外的世界逐渐被黑暗吞噬。电脑屏幕散着清冷的光,映照着我的脸。突然,屏幕静止了,消息不再跳动,仿佛时间也跟着凝固。
我的目光紧紧锁住那沉默的屏幕,思绪飘远,仿佛看到了屏幕另一端的许邑。他坐在窗前,眉头轻皱,嘴唇不自觉地抿起,眼神飘向远方,似乎在逃避着什么。一瞬间,我内心五味杂陈,喉咙紧。
我懂他,真的懂。很多时候,我们有着相似的感受,可我却没有他那份勇气,能把内心的情绪宣泄出来。我就像一只困在笼子里的鸟,找不到出口,也找不到那个能倾听我心声的人。就像今天的遭遇,从吃饭到此刻,我的心脏就像陷在一片沼泽里,湿漉漉的,无力又无奈,很想找个人倾诉,但我找不到人。
许邑,他是不是也遭遇了常人不知的事情?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便如野草般疯狂生长。我环顾四周,安静的客厅里,只有我轻微的呼吸声。我再次弯下腰,手指轻轻搭在鼠标上。随着鼠标的滑动,几十条消息如瀑布般倾斜。我的影子在屏幕蓝光里微微颤抖。
随着一行行文字的映入,我仿佛走进了许邑的世界,那个我熟悉的男孩,却从未了解的男孩。
原来,他是个留级生,一直活在父亲的期待里,每一次努力都像是在黑暗中摸索,却始终够不到那遥不可及的光。他觉得自己是父亲的失败品,这种想法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让他自卑、自责。身高的困扰,像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让他痛苦又恐惧。为了长高,他默默承受着打针的痛苦,那小小的针管,扎进皮肤的不仅是药水,更是他对生活的无奈。还有他竟然也正承受着校园霸凌!
看着这些文字,我的心揪成一团,一种强烈的共鸣涌上心头。原来,他看似阳光的外表下,藏着这么多不为人知的伤痛。他的乐观,不过是一件用来伪装的盔甲,用来抵御外界的伤害。
“唉……”我长叹一口气,为他,也为自己。这声叹息,承载着我们共同的迷茫与痛苦。
鼠标继续滑动,突然,一段奇怪的文字闯入我的视线。
——老师,那天你不是让我去“一个树洞”吗?我后来去了,生了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呢。我坐在电脑前,似乎穿越了时空,竟然看见了内心的自己,那个无助又哭泣的自己。这个自己和我对话,他竟然知道我所有的事情,也知道我的内心,说出我所有不敢说出的话。他还说,我内心的那个自己比生活中的自己勇敢一万倍,每天被痛苦包围,却依然努力向前。最后他竟然告诉我,我爸爸始终不放弃我,对我充满期待,不只是爱他自己的表现,更是他希望他用爱自己的力量让我看见和学会爱自己的方式和能力。
——老师,这真的太神奇了!我醒过来后,就像在做梦,但是我现内心的那个自己真的比真实的自己勇敢很多呢。最重要的是,那天我第一次勇敢地选择了对老师的批评视而不见。
——老师,你说,“一个树洞”是个能治愈我的地方吗?
我呆立在原地,如同魔怔了。脑海里立马闪现出那个周六,躲在楼梯间听到的吴燕琴和许邑的对话。当时吴燕琴让许邑去一下“一个树洞”。
“一个树洞?这是什么地方?”我看着屏幕,满满的好奇和疑惑。
正当我想再次翻阅聊天记录,找寻我想要的答案时,门口突然传来了密码解锁的声音。我吓得差点跳起来,手忙脚乱地退出了聊天界面,然后直接蹿出阳台,朝着自己的房间冲去。
在经过书房时,我看到爸爸依然僵直着背,梗着脖子,双手在键盘上用力敲打,就像在敲打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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