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睡梦中被妈妈给叫醒的。
透过窗帘的缝隙,天空还浸在墨蓝色的混沌里。我皱眉,双脚一蹬,被子在我的动作下,瞬间被抛了上去后又扑在了我的身上。我像一只寄居蟹,蜷缩着身子,边躲进了深深的被窝,边嘴里嘟囔。
“妈,难得休息,就不能不吵我吗?”
“咦?”妈妈从喉咙里出了一声意外,“你忘了今天我们要自驾去北京玩?”
我的大脑一激灵,就像某个开关被拨动了一下。对哦,前几天的饭桌上,爸爸突然说十一要自驾去北京玩,当时我觉得他就是在开玩笑,毕竟以我对他的了解,他怎么可能会放弃这么好的假期机会不给我安排补课呢?以他的话来说,所有的假期,都是我们这种学渣弯道车的好时机呢。
“真的要去北京?”
我从被窝里跳起来,眼睛瞪着妈妈,急急地证实她刚刚说的话。
“是啊,昨晚我让你收阳台的衣服,就是为了整理行李呀。”妈妈语气依然是轻柔的,不徐不疾的,“你爸爸说,太晚出,容易堵车,所以早点走。”说完,她从衣橱里拿出一件黄绿色的冲锋衣,放在我的床上,“早上会凉,穿上它,在北京也用得到。”
我总觉得自己还在做梦。但房门外传来的爸爸和妈妈说话的声音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梦。
不对,前两天老师们还在群里向爸爸告状我的种种不堪,以往我犯点小错,他都能火冒三丈,这次,居然不但没大雷霆,还说要带我自驾游!
这,这里面一定藏着一个阴谋!天大的阴谋!
我愣了一会儿,突然从床上弹起来,冲向书桌,从书包里掏出那天就被我关机的手机。开机,打开微信,找到那个“批斗大会”群聊,点了进去。
“a所有老师,谢谢各位老师对许邑的关心和督促,以上讯息我都已经收到并了解了。”
爸爸头像的这条消息,孤零零地躺在群里,再无其他回复。我惊得瞪大了眼睛。
天哪!
这真的是我爸?那个总觉得我是他人生污点,天天对我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爸爸?我使劲揉了揉眼睛,把脑袋凑到屏幕前,一个字一个字地辨认,没错,真的是他的。
牛啊!
爸爸这几句话,就像神奇的静音键,直接让群里那些“审判”声都消失了。我嘴角忍不住往上扬,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暖意,迅传遍全身。我麻溜地起床穿衣服,满心期待着这场对我来说特别又难得的自驾游。
楼下传来引擎动的低沉闷响,其轰鸣声渐强,愈充满力量,恰似一只苏醒的巨兽在宣告即将启程。
我和妈妈推着行李箱缓缓走出楼道,停车场的两道白光瞬间刺破了仍在沉睡中的万物。我不经意地朝左边望去,那个白日里喧闹无比的游乐场,所有游乐设施都悄然无声,连同那些长椅,一并隐匿在了树影之下。路灯下,不计其数的细小尘埃起起落落,无处可去。
仪表盘的蓝光映照着爸爸略显肿胀的眼袋,他眼中的红血丝格外显眼,嘴角的法令纹深得令人心疼,然而他的面容却异常平静,还隐隐透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欣喜。
“东西都带齐全了吗?”爸爸右手紧握方向盘,左手轻揉着太阳穴,声音略带沙哑,“那咱们出?”他的目光从后视镜投向后座,与我的目光相撞,嘴角即刻扬起夸张的弧度,“儿子,前进!”
我着实感到意外!不仅意外于爸爸的表情,更意外他对我的这个称呼。“儿子”,这个称呼实在是太过久远,我已记不清他上次如此称呼我是在何时。但这又有何关系,至少在此刻,他这样称呼了我,让我内心满是幸福与欢喜。
“Let’sgo!”我兴奋地高高举起右手,做出一个极为夸张的动作。
伴随引擎的轰鸣,妈妈的笑声在狭小的车厢里回荡。此时,天色渐亮,东方的鱼肚白缓缓浮现。
驶上高后,天光愈明亮,高公路的护栏化作流动的金线,我瞧见仪表盘上的指针急向前奔去,车子犹如离弦之箭。一切都显得那般美好,初升的阳光热烈而温暖地扑在车玻璃上。我注意到妈妈所坐的副驾驶座位上有个腰枕,想必是爸爸提前为她准备好的。
记忆中,爸爸对妈妈的爱无所不在。小时候,每当我们一家三口在小区散步,爸爸总会习惯性地牵着妈妈的手,将她护在自己身侧,而我只要处于他的视线范围之内即可。每天下班归来,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永远是,你妈妈呢?妈妈若有个头疼脑热,他比自己生病还要焦急,总会动用一切资源和关系,为妈妈争取及时的治疗。记得前几年疫情肆虐,身为医护人员的他不得不奔赴前线,但无论多晚,我都能听到他打给妈妈的电话。
“老许,你开慢点,咱们不着急。”妈妈一边拧开手中的水杯递给爸爸,一边柔声说道。水杯里泡着枸杞、红枣和西洋参,这是爸爸每日的必备饮品。水杯的热气在爸爸和妈妈之间弥漫,我看到爸爸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有妈妈的笑容,在那一刻,我真切地目睹了爱情的模样。
紧接着,妈妈又从保鲜袋里扯出一小块蛋饼,侧身,伸长手臂,小心翼翼地递到爸爸嘴边。爸爸眼睛直视前方,嘴巴却朝蛋饼的方向凑去,一口叼住,吞进肚里,含糊不清地说道:“这蛋饼啥时候做的,味道真棒,放了火腿肉吗?”刚说完,嘴巴又张得大大的,顺手还打开了车载音乐,里面传来他最钟爱的钢琴曲。
哎,又是他喜欢的音乐。我望着窗外逐渐苏醒的世界,还有越来越多的车辆和陌生的景致,突然渴望听听那些充满动感的电子音乐,可这只是奢望罢了。
然而没想到,下一秒竟传来“1ifeforce”的音乐,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小的车厢里满满的动感,爸爸的身子随着音乐的节奏微微摆动。阳光漫进车窗,把他鬓角新冒出的白染成淡金色。那些白和他握在方向盘上的那双手一样,都染上了岁月的痕迹,无处躲藏。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急促的扇形,我数着第127颗砸在车窗上的雨珠,偷偷从后视镜打量驾驶座上的男人。他握着方向盘的指节泛白,雨幕中朦胧的侧脸竟显出几分温和。
我们谁都没有想到,十一出行没有遇见堵车,却遇上了百年难遇的暴雨。被暴雨的黑笼罩的高就像另一个世界,无数的车子如蜗牛,缓慢行驶。那些路灯在暴风雨中显得尤为孤寂和无助,昏黄的光努力穿透雨幕,却瞬间被密集的雨滴给打散,变成一片片朦胧的光晕。
“爸爸,我什么时候能到今晚住的地方?”我紧紧地盯着砸在挡风玻璃上的雨珠,不安地问道。
“快了,下个匝道,我们就下去。”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