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宁信他个鬼。
他在众人面前对她恭敬守礼,歪曲事实,以“劫持”掩盖“逃跑”,但窃国挟君的劫匪难道不是他自己吗?
李昭宁微微躬身:“我虽遇险,但幸甚被裴尚书所救,并无大碍。陈节度使日理万机,是我不好,不能替节度使分忧。”
陈崔的抽泣声还在继续,只是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如剑,向李昭宁刺来。
李昭宁纹丝不动。
下一瞬,他又开始哭:“公主竟遇险了……臣救驾来迟,请公主责罚!”
李昭宁一狠心一咬牙,扑在陈崔腿上,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腕,跟他一起演:“我一路承蒙节度使照顾,真是感动不已……”
两人抱头痛哭,兵士们纷纷侧目,看向这一对深情款款的君臣。
两人又哭了好一会儿,李昭宁实在哭不出来了,正不知如何开口,裴砚的声音淡淡传来:
“公主、节度使情比金坚,但夜深露重,容易着了风寒,还是先回宫歇息吧。”
李昭宁这才能重新站起来。
陈崔擦了擦眼泪,淡淡看向裴砚,笑道:“还是裴尚书考虑周全。”
裴砚静立不语。
李昭宁坐在一顶小轿子里,一路嘎吱摇晃,她昏昏沉沉快睡着时,轿子停了下来。
她掀开布帘,就看到一只手伸过来搀扶自己,往外一看,是刚才的老者。
他不似陈崔戏多,只是低着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微臣陈明,带公主入住昭华宫。”
昭华宫?
大周历来的储君不都是住在东宫吗?
似乎知道李昭宁会问,陈明解释道:“昭华宫是公主小时候与生母一起长大的宫宇,义父顾念公主思母之情,特意安排在此。”
“东宫在哪?”李昭宁似乎只是随便问问。
陈明指向昭华宫的右边,一座高高耸立的六角小亭:“那座亭子便是东宫所在,历来是皇室嫡长子所住之处,”他笑眯眯地看着李昭宁,“公主想去?”
李昭宁浅浅一笑:“不必,既然是节度使安排,那我就住在昭华宫吧。”
她看到陈明紫色袖子下那只苍老的、布满皱纹和龟裂的手,默默把手臂垂在身侧:“不必扶我。”
陈明带她进去,稍稍介绍了昭华宫的各处设置和用具,留下伺候她的两个宫女太监,便退下了。
李昭宁坐在刚铺好的床上,望着进进出出忙碌布置的宫女出神。
她其实并不在意住在哪,但决不允许有人拿生母来贬低她。
李昭宁的母亲既不是出身名门,也不曾受父皇宠爱,是个与父皇一夜露水情缘后,就再也不曾被记起的女人。
情路的受挫加上宫闱的倾轧斗争,李昭宁的母亲性格十分激烈暴躁,她的童年里,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遭到谩骂和暴打,而冷静后,母亲会抱着李昭宁嚎啕大哭,哭她的灰暗的命运,哭李昭宁惨淡的未来。
“啪!”
李昭宁抬眼便看到一地的花瓶碎片。
她正欲开口提醒宫女,小心一点别割伤了手,却看到宫女正盯着外面陈崔离去的方向出神,直到李昭宁清了清嗓子,宫女才回头。
宫女没有看她,也没过去请罪,只是拿了扫帚过去用力地扫。
尘埃扑了李昭宁满脸,惹得她一阵咳嗽。
又过了一会儿,宫女碰落了书案上的砚台,墨汁溅在李昭宁衣服上,晕出几个乌云一样的黑团。
宫女毫不在意。
她清理完书案后,拿着羽毛掸子,在李昭宁坐着的椅子背后掸灰尘,羽毛嚣张地拂过李昭宁肩头和后背。
寝宫里灯火通明,宫女唇上的胭脂鲜艳,衬得两颊如雪洁白。
李昭宁看了看袖口,一抹笑意转瞬即逝。
她沉声道:“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