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软尘淡扫颊面,稍移身形,耳畔瞬即传来一阵玉珠穿缀、流苏晃摇的泓净击鸣。
侯虞缓然睁张双眼。
眼前犹因昏迷初醒而盈满虚白水雾,迷蒙间,惟见灯壁晦暝,烛影摇红。
一个人影近凑她身,手执红绵扑粉尽落絮,掌侧无意擦过侯虞下颌,留余一道脂腻浓香。
侯虞在昏暗间,用力眨清双眸,终究辨认出眼前人。
正是不久前,替她支稳火盆,细声告劝她远离此地的姜霜柳。
可如今,她只一脸木然,启合身侧案上妆奁,指腹沾惹朱丹又或紫水,再尽数摁于侯虞唇颊。
侯虞当即别过头,举手要拒,可方抬起手臂一细寸,又被外力拉落。
她垂头去望,纵四下烛火幽暗,仍可辨出身着衣衫已大换。重锦流珠艳红绸缎,金累丝鸳鸯绣纹,垂悬近地的玉花结绶……
连裙面下稍露一角的鞋尖,皆绣有精细的镂花雪珠。
而拉落她手的,正是她救下的黎家老妪。此时,老妪正佝偻腰背跪伏侯虞腿侧,毕恭毕敬地为她捋顺大红罗裙上每一道褶皱。
侯虞颇为僵直地抬头巡视周遭。只见一居窄屋内,竟挤上了不少人。除去她认识的黎家老妪和姜霜柳,还有好几名同着布衣芒履的男女。
他们劳碌着,整理木案上堆叠的钿合金钗鬓翠玉扣,仔细挑拣明了,再一一递至姜霜柳手上……
——侯虞啪地打落欲插入她发间的一支鬓钗。
“这什么鬼地方?”随着鬓钗砸落地面的清响,侯虞开口凉寒,她和数道闻声聚拢于她面上的目光直对,“你们要作何?”
一时之内竟无人应答。侯虞转眸,眼前的姜霜柳当即连退几步,弯腰去拾地上那支坠钗,慌张地避开她视线。
侯虞见此景,一把伸手抓住她手腕,几近凛声:“你告诉我。”
姜霜柳使力挣脱,身骨后倒,不慎撞落盖在镜台上的布幔。
侯虞目光循去,就这么猝不及防地与铜镜里自己的倒影相对。
凤冠高簇,玉面盛妆。
俨然一副待嫁新妇容颜。
侯虞猛地从座上站起,身势悍然至将那老妪都冲得卧倒在地。她二话不说,直大步奔向门处。
屋内人见侯虞这阵势,立马回神,急促大喊着抓住她,一个接一个冲来扒住侯虞。
侯虞被人手禁锢,几近拳打脚踢地顽力挣扎。刹那间,佩于侯虞身上的宝珠金钏动摇不止,发出阵阵清冽近泣的尖鸣。
上一刻还在令人毛森骨立的鬼庄外头,下一刻竟凤冠霞帔加身。
这要嫁的,能是个活人吗!?
侯虞脑内闪过昔日所听的各种阴婚配命鬼谈,桩桩件件惊骇非凡,令她手下撕扯功夫愈发激烈。
“别让她跑了!否则那位大人定要了我们的命!”
双拳难敌四手。侯虞伶仃一人,哪能真抵得住一群人的围攻。不消多久,她便觉手脚疲软,被其中一个男人勾住脖颈,硬生生地锢着动弹不得。
争斗间乱掉的呼吸仍未平稳,侯虞急急喘着气。原先齐整的头面已呈凌乱之势,但她的目光依旧倔强地死盯他人。
“……我劝过你,不要来。”姜霜柳的声音自身后绕至身前,她看着侯虞,露出的神色,更近一种麻木的冰冷。
侯虞还欲追问,可下一瞬,一阵清明至极的咚咚敲音,却全然截断她发音。
那是自门处传来的声音,一下又一下,起落分明地叩在木板。随着飘来的,是一道平直到诡异的女声。
她吐出的每个字都留有顿止,间隔太明晰,便如同方牙牙学语的幼童。
可偏又听不出一丁点的稚拙,只余僵硬。
“吉、时、快、到、了。”
侯虞感知锢住她的手臂,蓦地颤了一下,而后迟滞地移开落下。
门被缓然推开了。
被提着的白灯笼内,困有一朵幽蓝磷火,凄光散开,在幽暗夜色里拢住眼前人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