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慢的声音随脚步一齐拉远,渐隐荒草另一端。
这阶方递,他季时潜倒是滚着下得够快。
侯虞心下鄙夷。
鄙夷归鄙夷,她也明了季时潜现今和她所想没差。
于是她将傅清移扶起重倚回树下,拿起方才采到的草药就地捣了捣给他伤口敷上。
“我也不知晓有无作用,将就一下吧。”
她看着因疼痛而神色颇为扭曲的傅清移,暗自叹气。这要是满血傅清移对上残血季时潜该多好,早就逃出生天了。
但又怪得了谁?哦,还是怪季时潜吧。若他不作恶,她也不会沦落至此。
“所以发生何事了,同我说说吧。你若还要囔囔着那些救我出去的废话,我就让季时潜来把我俩一齐杀了。”
侯虞为傅清移敷上最后一抹药,又扯了些敷在自己脖颈,冰凉触碰火辣刺痛,一时太过剧烈,逼得她眉心紧皱,出声亦泠然。
傅清移的体肤之上的疼痛分明有所缓解,他望向眼前面沉如水的侯虞,却觉疼痛又如火舌燎了回来。她是侯姑娘,却又不似侯姑娘。
心头感情委实奇异,让他嘴唇动了好几下,最终在一声叹气挟卷间托盘而出:“三日前,我同云程兄共赴安昌城为齐老家主祝寿,城内闲居时,听闻此地嫁衣庄常年有妖祟作乱,便在昨日同云程兄齐来除邪。”
云程兄,束云程。
侯虞眼皮一跳。
四大仙门之一代云束氏中人,修仙界后辈才俊间,现今最负盛誉的一位。贺修棠那颗芳心暗许的对象。
第二位正人君子,同时亦是惊天大冰雕一座。侯虞对他向来心存不喜。
“岂料此地邪祟功法之强,甫一进庄便遇阴煞漫天怒攻,一时竟令我与云程兄皆显难以招架之势。”
“持剑回防间,我与云程兄分散。我仓促逃至庄外山中,却又陡遭一群蒙面修士围攻。”
“……我是在那时遇见修棠的。她已伤痕累累,自言那群蒙面人是安昌齐氏中人,因她撞见齐家掳民炼功,一路被追杀至此。我虽心存犹疑,仍与她协力击退来人。”
“那群蒙面人修为不浅,虽最终胜战,我亦体力不支昏迷。昏迷前,仍见修棠于我身旁栖息。可待我再醒来,她已踪影不见。”
“我只好顽力一路相寻,林中雾浓,难辨方位。我见此地灵力充沛,循迹落脚,却不知觉间又再晕去,复醒来……便是见到侯姑娘你了。”
傅清移低声沙哑地了结他的叙述,去望侯虞面容,见她神色平淡,像在思索。两人之间的谧静持续不久,她开了口:“贺修棠应还在附近,我去找她。你去找人来救我们。”
傅清移赶紧开口:“我同你一起……”
侯虞摇了摇头:“季时潜可以不要你的命,但他不会不要我的。我从他身边暂时逃不掉。”
“因此,只能靠你出去搬救兵了。金陵贺氏又或建广傅氏,四大仙门,不会救不出我们。”
鄜宁侯氏就算了。
她若身死,指不定她家还会摆庆功酒。
傅清移还欲再辩,却觉脸颊一滴冰凉。紧接着,硕大的雨珠扑簌而落,从雾天迷云里砸下,于浓白沉重间激起一圈又一圈涟漪。
“欸,姑娘……姑娘……”一道衰老粗哑的嗓音,在动荡间,颤悠悠地响起。
侯虞循声回望。
浓雾间,一豆昏黄的灯火,飘摇前来。
灯火停下了。一个身形佝偻,雨蓑斗笠披身的老妪,正抖抖瑟瑟提着一柄纸皮灯笼,朝她举起手。
笠下露出发丝苍白,被雨水略微打湿,黏附枯槁皮骨上层叠皱纹,如同秋树病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