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准确来说,不是人。
是一个纸人。
她个头矮小,鼓起的纸皮内还能见细长竹架,涂刷的黛紫充作她的袍缎。泛着蜡光的脸上,两坨朱砂红得滴血。
眼睛,两团浓重的墨色,和咧至耳后根的嘴角。
一颗饱满的朱痣点在她嘴边。
“今夜的新娘,容颜清绝。金簪大人,定会欢喜。”
纸人一动不动,神态不改,却依旧能闻见虚空内落下她嗓音。
对着此情此景,侯虞已欲哭无泪。
纸人的脸是不会改换的,可侯虞却觉着,她正一住不住地直盯着自己。下一刻,一顿一顿地,纸人抬起手臂,慢慢形成一个端着某物的姿势。
于是一块红盖头,适时地被姜霜柳带起,再盖落纸人手臂。
“你们,做得,很好。大人会赏你们,黄金万两。”
咯咯的笑声流传出来,在这荒凉夜间,显得格外瘆人。
侯虞被笑得发毛,脚步蹭着地面朝后挪去,可不出几步,她感背上一阵推力,当即又踉跄跌撞着前行。
再停步抬头,她已远离屋内。
“走吧。”
纸人又是那般,极其僵直地调转身势,背对过去。
怎么可能真的跟着走!
侯虞瞬即提起裙裾,掉头就跑。
可她才要有个身势起跑,下一瞬那张粗略画就的纸脸便蓦地贴近她眼前,那浓艳的朱砂,和黑不见底的圆眼,死死封锁她眸光。
“玉足莫沾阳间尘,小娘子,随轿走。”
侯虞心中一悚。
她下意识又要转去他方,可无论如何旋转,那纸人总能无声无息地飘来鬼影,再睁着她那双死气沉沉的黑瞳,夺走她每一口气喘吐息。
侯虞回望。
黎家那群人已将门扉全数关紧,屋内一片黑暗,连半盏灯明都未留给她。
“走、走……我跟你走……”
侯虞攥紧指掌,指甲深嵌掌肉,强压下心头恐慌,慢慢地吐出一句。
纸人的脚步是这般轻飘飘,片缕声响都无。
侯虞剪碎着步子,一点一点地跟随其后挪动。
她也就在路程间,扫量四下景象。
天已入夜,唯一光亮是纸人手中的灯笼。荧蓝光辉飘游里,照出一派荒败死寂。
这里应是一处废庄。
四周皆是坍圮的屋舍,残砖瓦砾斜插荒草之间。惨白纸钱乱撒满地,枯槐枝头空挂破布烂裳,零落各地的破灯笼内积着滩滩污水脏垢。
鬼气森森,恍若下一瞬便会在阴黑剪影间,飘出索命凶煞。
引路的纸人停下了。
在大红喜轿旁,分列排开四个同样惨白的纸人。一模一样的血红妆面,正停伫原地不动。
站首位的纸人,双手端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唢呐。在见到侯虞来临时,他僵直地抬举手臂,将唢呐抵在纸面。
“小娘子,上轿吧。”
熟悉的阴森女声传来,下一刻,侯虞便觉眼前一黑。
流苏撞鸣,落下的红盖头顷刻间笼罩她所有神色。侯虞下意识伸手去揭,却在低头的瞬间,在布下的那道缝隙里,又与探露进来的纸人空洞眼孔猛然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