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月色清寂,屋内灯火可亲。
夜幕低垂,长寿坊的坊门已闭,街巷沉入沉静。坊中百姓早早熄灯就寝,唯有微风拂过屋檐,投下斑斓树影,轻轻透过轩窗,寥寥地镀在顾嫚嫚梳理长发的手背上。
错过归家时机的顾嫚嫚便索性留宿上官若处。顾嫚嫚洗漱完毕,此时双手挽起发梢,指腹缓缓揉开香膏。
她对着铜镜左右端详,眉梢轻挑,粉靥里终是浮现一个甜甜的笑。
装有香膏的小瓶被她缓缓执起,递给烛畔读书的上官若。
上官若正翻阅书册,眸光黏在书页上,听见她的声音,连头都不抬,素手轻摆,“不要。”
顾嫚嫚讶然道,“真是奇了。从前在滁州,你分明最爱此香膏了。如今这是为何?”
上官若素手翻过泛黄的一页,淡淡道,“太香了,容易露馅。”
她正在读《户婚律》一节,指腹缓缓划过书页,定格在一行字上:
“诸卖良人为奴婢者,徒二年,杖一百。[1]”
“诸官典及权借因缘,便为妻子者,徒二年,杖一百。[2]”
她扯出一抹苦笑。
律法可惩买卖良籍,却未曾庇护那些自生而贱的女子。她们或被养在权贵庭院,或被困在花楼歌馆,偶尔有个“飞上枝头”的,终究也不过是从一座囹圄,落入另一座深井。
律不公,何以为律?
她正想着,眼前书卷蓦地被抽走。
顾嫚嫚两手叉腰,满脸佯作生气,“书呆子,不许再看了。”
她一手压住上官若,后者如兔子般蹦跳着,欲抢夺回书卷。
上官若有些恼她,“不看书,那做什么?”
顾嫚嫚扬起脑袋想了想,忽而眼光一亮,“最近去诗会,听了不少长安流言,我讲与你听吧!”
上官若只好随她轻扯坐至床沿。
听流言、传流言,是顾嫚嫚此生最大的乐趣之一。
大乾开国以来,虽有士农工商的死板陈规,将人划分为三六九等。但为皇宫供应茶叶的顾家,因其家业庞大,多数人也不敢随意轻慢之,如有宴会也必将送上请帖。
这可乐坏了顾嫚嫚。
贵人宴会之上,诗酒风流,或是佳人婀娜,或是文士清谈。可于顾嫚嫚而言,这一切都比不过——八卦流言。
她眉飞色舞,拉着上官若悄声道,“你可知,数日前,齐王殿下又纳了个妾?”
上官若眼神一滞。
血色夕阳里,香蝶缥缈的身影浮现出来。
她语声轻柔,如碎玉落盘——“还请不要与任何人提起,我来此楼之事。”
上官若指尖微收,语调不显波澜,“不知。”
顾嫚嫚果然得意,凑近道,“户部仓部主事的幺妹与我说,齐王府还摆了一场小宴,正是为这位新妾庆贺。”
上官若眉心微跳。
香蝶……不是贱籍女子么?
寻常小官娶贱籍,尚且要掖着藏着,以免落人话柄。若传扬开来,少不得御史台要参上一折。
更何况是齐王?
她心怀疑问,却不出口,只示意顾嫚嫚继续说下去。
顾嫚嫚道,“那女子原是小官之女,进府那日,连团扇都未曾放下,便一头撞在床头上。幸得宫人相救,她才只是额角轻轻一碰,并未酿成大祸。”
她笑意渐消,叹了口气,“可后来,齐王还是……她事后未曾给齐王妃敬茶,为此,齐王妃连着几日寻死觅活。如今齐王府后宅,日日鸡犬不宁。”
上官若沉吟片刻,低声问道,“那齐王可曾薄待她?”
顾嫚嫚猛一拍她手,正色道,“我正要说呢!她初入府时,齐王无有不应,要星星要月亮皆随她。可才不过数日,齐王便腻了。”
“五日前,她亲手做了几道小菜,又备了些糕点,怎知齐王嫌口味不合,竟……打了她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