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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空尽一（第1页）

四六清早起来的时候，少庄主连同他的屋子都还闭着眼。

她们家所在的村落在城外西南边不远处，被溪流和湖泊包围，以往还时常还能看见水军训练。

说是村子，其实也只是山脚下散落的人家。只是村里的一切全都是庄主的私产，包括这些“村民”和地盘。

因为同村人几乎都是和四六他们一样的庄主私兵，或者叫得更好听点，称呼他们为特殊的门客。有一部分在山的西面南面为庄主耕作田地；也有的像四六她们一样，住在山北脚和东边，监视着城中和水路的动静，听候庄主的差遣。

庄主收购了大片土地，将他们安置在城镇与山庄相连的必经之路上，几乎是阻断了所有的不安定因素，又隐隐地传递着威胁的信号，将城中几条商贸路线看得死死的。

他们建房子记的是庄主的账，牛也是庄主的，连他们自己的户籍登记也是单独造册。每年不定税收，反正不论多少，所有的收成得悉数上交府衙与山庄共享，最后会发放一些定例供他们生活使用。

遇到荒年灾年不用愁，毕竟背靠“大山”，粮食照发不误。少就少点，总不至于一家人流离失所、饿死冻死。更何况按照以往的习惯，他们也会主动接一些见不得光的任务，打着山庄的名号赚取几两金，庄主倒不会从中盘剥。

村里人对彼此不算知根知底，但都默契地维持着和谐安全。毕竟像他们这些人被允许私藏武器，又容易出远门，无论是村内还是村外，都还是不要互相招惹的好。死了活了都常见，哪天谁家空了也不奇怪，只等着胆大的鸠占鹊巢，总归都是“一家人”。

城里但凡有头有脸的人都知道山庄的来历，不知情的只管他们叫山贼，但也不会胆大到在明面上提起。也许是因为城中央那座标志性的山南东道楼也有其归属，更或许，是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等下一次战事到来时，这城中究竟谁是蚍蜉、谁是大树。

四六等到饭菜都凉了，两个屋子里的人没有一个醒来的。

年关将至，村子里也没有多少过年的气氛，可能是都趁机出去搞点钱去了。这两年她过得极其节俭，省下来的钱估摸着也勉强够今年开销。新来的病人比少庄主高不少，看着也年长些，只怕匀不了几件旧衣服穿。要是都穿家里留的衣服，倒也合身，不过怕是要把某个人气死了……

还是去城里扯点布吧，不然怎么过冬呢？

四方小城倒是热闹许多，也许是因为地处交通要道，又兼有州县二府坐镇，走南闯北的商人丰富了城里的节日商贸。战事喘息之时百姓更是无法克制地热爱生活，为这不知还能坚持多久的和平狂欢。

四六懒得去量家里病人的身量尺寸，反正前几日林大夫帮忙换衣服的时候也说了差不多，干脆就拿了旧衣服裤子去店里比个大概。她喜欢男人穿深色，玄黑茶褐干练又不显人皮肤黑，像少庄主那样鹅黄竹青一水儿浅色的公子打扮，在她眼里则显得有些文弱而不可靠了。

不太平的年代里对穿着也少有规制，倒让百姓们多了选择。她一眼又看上了一匹有些像深紫色的布，心情也明朗了许多，抱着布在大街上走走逛逛。这几匹布到时候拜托少庄主拿回去，找山庄的绣娘裁衣裳，自然比外面买的做工细致。少庄主虽然手里也没有几个钱使，但是也只有他使唤得动那些人。

四六突然有点丧气了，她不会针织女红，就算自己要给心上人做点什么，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也许从今日开始学？用做衣服剩下的那些碎布，做个手帕子香袋应该也不算难。

正在出神脸红，猛地瞧见路边摊子上摆着几支木头削的簪子，扁扁短短，簪头像是个莲花，倒也可爱。四六却心一沉，意识到布买少了。这一两年间她居然忘得这么快！明明以前她的心思更多地花在选什么漂亮颜色，好做一大一小两件冬衣回去一起穿……

不过两个冬天的功夫，居然就忘了，这么快就忘了！

四六胡乱抓起那支木头小簪付了钱，像是羞耻一样地要逃走，迎面撞上几个推推搡搡嘴里呼喝的结队男人，下意识忍不住撇了撇嘴，往旁边避开。

她见那几个男人身后有个缩头弓背的，好奇地偷偷看了两眼，发现是前几天在林大夫家见过的那个。只是那人似乎有点羞于在街上吆三喝四，微微露出的窘迫倒是让她想笑。

她嘴角刚弯了一弯，后头又不紧不慢地来了一个深色衣服的高个男人，正在听着城里的游侠头目汇报些有的没的。那高个儿一见她对着别人笑，眉毛立马皱起来，盯得她生气。

四六眼睛翻了翻，逛街的兴致全无，转身就要走。高个男人紧赶着迈大步子走到她面前，低头扫了一遍她的脸，又扫视着她怀里抱的东西。布匹、簪子、一些点心……后面那些人都静静等着，看着他这副要抢劫似的架势。

高个儿皱紧的眉毛却突然松开，微微扬了扬头，露出点得意的神情来。他手指点了点那根木簪子：“你就戴这个？什么便宜破烂。”

四六气得还没来得及说话，他手指头又点点那几匹布，一直抿着的嘴唇间也露出来几颗牙：“这个……这个，颜色我不喜欢。”

是给你买的吗？你还挑上了。四六瞪了他一眼。

怀里抱的东西被他接过去，他倒是不客气，直接吩咐头目派人帮四六拿回家，小指一勾还顺走了装点心的油纸包。头目立刻给了小黑屁股一脚，小黑诶呦了一声，自觉地扛起这谄媚的活儿，跟着四六去买粮食。

真是太倒霉！小黑实在想叹气。

今天本来是想趁机听一听城里的动向的，所以刚刚他故意比那些开路的落后些，想着也许能听清楚头目他们在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