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木偶傀儡为自己缝制外皮吗?
霍观澜见过。
那天他兴致勃勃的拿着自己的内门资格印章冲回房里,还来不及大喊一声“娘”,就急匆匆的推开了门。
他向来是个守规矩的孩子,从没发生过不敲门就进屋的这种意外。
房间里,那具傀儡被这突如其来的推门声吓了一大跳,受惊的转过身来,木头身子半隐在宽大的外袍里,细长而灵活的手指正耷拉在一匹滑落在地的人皮上。
那是从脖颈处往下剥落下来的完整的皮子,细腻白皙,肌肤纹理清晰可见。皮上还插着根细针,上面串着透明色的细线,大约是哪里破损了于是脱下来正打算修补。
霍观澜被眼前这一幕吓傻了,一时间只会楞楞的呆在那里,从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气声来。
那人偶惊恐的面皮和他娘一模一样,黑眼珠惊惧的颤动着,眼角的皱纹因双目猝然睁大而被抹平。
霍观澜那一声“娘”就那么卡在了喉咙里。
“观澜!”那木偶急忙站起身子,顶着他娘的脸皮半是生气半是恐慌的唤他的名字。
霍观澜只觉得自己的牙齿开始不受控制的上下打起颤来,咯咯的碰撞声叫他没法完整的说出一句话来。
他不明白,他只是下山去历练了些日子,那个会为他煲一下午汤,会为他夜深时掖好被角,会细细的嘱咐他路上小心些的母亲。
怎么就一下子变成了一具木偶呢?
他痛苦的抱住头,像一只崩溃的困兽,浑身失力的跪倒在门槛旁,只觉得天旋地转。
“观澜你怎么了,你不要吓娘啊。”那怪物瞬间被吓得花容失色,她顾不得那掉落的皮子,迅速的从凳子上起身就要来扶霍观澜。
跌跌撞撞向他冲来的木偶四肢细长,没了霍夫人的皮囊做遮掩后,就只让人觉得像只四条腿的蜘蛛,看得霍观澜胃里直泛酸水。
“你这怪物!”霍观澜却极为抗拒她的接近。他掏出腰间那把佩剑,用尽全身气力朝着木偶狠狠扎去。
这一剑却没能扎透那木头壳子,这木头不知是何种材质,竟是坚硬如铁。
人偶伸出的双手停在了半空,她有些受伤的视线缓慢而沉重的向下移去,最终停在那柄抵着自己胸口的长剑上,嘴角颤动了两下。
但是木偶掉不出眼泪。
霍黎姗姗来迟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
霍观澜被罚关了一周的禁闭,面对那套着自己母亲皮的怪物和父亲的探视,他始终低着头一声不吭。
“混账!”霍黎终于对执拗的儿子忍无可忍,一巴掌狠狠的落在霍观澜脸上,他的脸颊几乎是瞬间就红肿起来,高高的浮现出一个清晰的巴掌印来。
霍夫人,不,木偶扑过去拦住他扬起的手,哀求道:“观澜只是个孩子,他只是一时接受不了,你别这样。”
听见这话,霍观澜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地冷笑,他长期未饮水的干裂嘴唇吐出一句话:“你也配用我娘的语气说话?”
下一秒,暴怒不已的霍黎飞起一脚,将霍观澜从床榻上踹下去,他重重的滚落到地面上,却一声也没吭,只是任由泪珠子断线般顺着胸口淌下去。
霍黎重重的一甩袖子,快步出了房子,霍观澜听到他对外面看守的家仆厉声吩咐:“断了这逆子的水粮,给我饿他几日!”
这话声音很大,说话者有意让屋内的人都听到,木偶担忧的望向他,谁知霍观澜却“扑哧”一声笑起来。
“还不快滚。”他哑着嗓子,声音因胸口处的剧痛而显得微弱了几分。
那木偶却还是不肯走,仍是垂着眼站在原地,空洞的眼眶里除了骨碌碌滚动的眼球,就只剩下了无法被排解出的悲伤。
很久之后,一封信被轻轻的放在了霍观澜面前,霍观澜抬起头,那人偶却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去了。
房门被轻轻阖上的瞬间,霍观澜就咬着牙立刻爬向了那封信。那封信上的娟秀字迹他绝不会认错,那是娘的笔迹。
“我儿亲启。。。。。。”
霍观澜嘴唇发白,手指抖得几乎要攥不住那张薄薄的信纸,正如他攥不住母亲那薄薄的性命。
他一个字一个字细细的读下去,那方不大的信纸被他看了一遍又一遍。
滚烫的泪滴在纸上,染开了一个小小的“娘”字,霍观澜急得用干净的袖子去摁住那块被泅湿的地方,又把纸拿起来,小心的向上面哈着气。
他想象到娘提着笔伏案在侧的样子,烛火忽明忽暗的勾勒出她因常年操劳和夫妻不和而浮上面容的疲倦。作为霍家精挑细选的童养媳,除却第一声啼哭,之后余生,她的生老病死的权力就全权被另一个男人攥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