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今同死在民国十六年某个风雨飘摇的夜晚。
那年他五十一岁,出走半生,谁曾想死后竟开了魂门,成了魂师。
百年岁月倏忽而过,他既已成了魂师,容貌便不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有所改变,但现在的他,无论怎么看都是八十岁的模样……
几乎是一瞬间,那怨灵的魂体被更浓黑的雾气罩住,动弹不得。那张精致的娃娃脸满是惊恐,不可思议的看了看缠住自己双手的那团黑色雾气,
“您为了外人,竟然这样对我……”黑色的阵印在头顶盘旋,已经不是这辆公交车所能容纳的了,怨灵看着周遭这一切,又将目光定在眼前的老人身上,眼眶竟无端生了泪花。
老人什么也没说,他只身升入阵中,顷刻间气浪溢出,那怨灵毫无招架之力。
“啊!”它抵不住这滚烫又浑浊的气浪,顿时周身黑气弥散,像是抽筋剥骨般疼。
“孩子,忍忍……”剧痛刺穿了魂体,无数怨念从身体里倾巢而出。
“我也只是个孩子啊……”
“爷爷说是坐火车去了,但他再也没回来。”
“我在南都等了爷爷好久……”
“你如果不想要我,又为什么要捡我回家……”
“爷爷,你看见那天的战火了吗……好痛啊……”
“爷爷,你到底在哪里啊?”
一团又一团小小的黑影胡乱飞在空中,它们的声音颤抖,带着哭腔,数十道声音交错,无一不在诉说着这近百年来的苦痛。那些黑影在低空中盘旋,包裹着众人,像是舍不得走,又像是在等一个答案。
“阎爷爷,它的怨念是因为你吗?”姜故喃喃道,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老人点点头,却是沉着脸,望不透脸上的神情,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时间过得真快啊,民国十二年的那个春天,是我捡到小俊的日子……”
那年南都还算是安定,阎今同在南都的一家学堂里当讲师,可他已经四十七岁,膝下无儿无女,自从妻儿过世后便未再娶。周围人劝他该延续香火,以免老后无人照顾。
他掸了掸袖子上的粉笔灰,满不在乎地说道:“那又如何,我一个人潇洒得很,哪里还需要个人来作伴。”
其他的讲学先生自然不解,不死心地劝说道:“阎兄,这话可不是这样说的,你想啊……”
“不必再劝,大不了与青山作伴。”那人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了。他还想再劝上几句,可那人早已走了,只留下了一道背影,长褂被一阵风胡乱吹起,爽朗的笑声一点一点弥散在空中……
阎今同前些年在学堂附近置了一座宅院,院子不大,他一个人住倒也足矣,剩下的银两,便悉数捐给学堂了。
想来这前半生妻儿死去,家府散尽,剩下的后半生他也没什么太大的渴求了,就这样安静地来又安静地走就好,好一个了无牵挂。
他以为自己这潦草的一生会在孩童的书声中度过,直到那年春天,命运漫不经心替他改了轨道……
本是春天,按照往常来说,南都不该有这样大的雨势。
大雨接连下了三天三夜,丝毫没有想要停下的意思,学堂的一方墙壁是泥土砌出来的,挡不住洪水,就坍塌了。为了学校的安全着想,这下学堂不得不停学几天。
那天夜里只听宅院里“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碎了,阎今同随意披了一件大衫,起身朝院里走去。原来是风把花盆吹倒了,花盆碎了一地,也不知道那些花还能不能活。
突然,门外一阵婴儿的啼哭声太过惹耳,他拢了拢衣衫,随手拿起花架旁的油纸伞,从漆黑的夜里走至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