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知意拈起一块,又放下,突然站起来,向群青郑重行一礼。群青忙将她扶住,郑知意擦擦泪,道:「我知娘子一路相护。这孩子命苦,连宝安公主都为我们母子求情,圣人却还是态度不明。李玹已然失势,自古废太子妻儿,就没有好结果,我绝不可再拖累你了。今日我来,是向青娘子告别的。」
「告别?」群青一惊。
「萧皇后曾召我说了话。她是天生的皇后,我想大宸有她,会比我好得多。」郑知意哽咽道,「萧皇后说娘子曾为我求情,她也辗转反侧,想要保我周全。为今之计,便是要我效仿前朝与青灯古佛相伴的妃嫔,放弃尘世身份,圣人自然不会再赶尽杀绝了。」
群青已是反应过来:「你要与德坞一起回琉璃国?」
郑知意此时泪干了,道:「小和尚竟是琉璃国的王子呢,他愿意帮我剃度。他说琉璃国也有草原,有山,有马,剃度也不影响骑马,剃度还可以还俗。那我觉得剃度没什么不好。」
群青哽了一下,郑知意终究是离开宫闱,倒是了却她的一桩心事。只是太孙的事却有些难办:「近来有战事,就算圣人同意你走,恐也不会让李璋离宫。山高路远,若是被细作所获,恐要起事。」
「这我自然是明白的。」郑知意的眼圈又红了,她垂眼半晌,终是望着群青道,「娘子一路帮扶,我都记在心中,难道我要做菟丝花,须得托付于人,随波逐流吗?今日我来见李璋一面,看到他的样子,便了却了心愿。既然进了宫,便如刀尖舔血,岂能为了这个孩子便不活了?」
「无论李璋能不能随行,我都会去琉璃国,我会记着娘子的话,先让自己立足,好好地活下来。若娘子将来用的上,请书信一封,我也想帮你,想尽全力帮你!」
这时,狷素匆匆进来,向群青禀报:「圣人派的医官带着药材来了,已经进了府门。她先看了若蝉娘子,马上要过来看夫人了。」
是为了提醒郑知意迅速离开。
群青和郑知意的手终是放开,群青放下茶盏,向侍女使了个眼色,两人立刻挟着郑知意从后门离开。她平复一下心情,将桌上茶盏藏好,摘下发钗。
待到一行人进来时,阁子内一片安静。这医官看见了坐在床上丶披散头发的群青,群青亦看清了来人。
这老妪须发皆白,一手拎箱,一手拄杖,已是高龄,难怪群青只听见脚步声,等了半天,才看见了人。
老医官深吸一口气,还没开口,便听得背后一道冷清含笑的声音:「薛媪来了,是来治细作还是我娘子?那细作已给圣人送去了,某亲手上的刑,想来是不行了,没有诊治的必要。」
说着,陆华亭掀开帐幔,坐在了群青身边,带过浅浅的血气和冷意。群青一垂眼就瞥见他指上血迹,显然是刚从刑室赶来。
李焕派来探望她这老妪,竟是薛媪。
传闻薛媪是李家人打天下时随军的医女,与李郎中一样,是乡村游医出身。她神医妙手,救回亡魂无数。但因其年事高迈,大宸立国后她虽封金袖医官,却未曾进宫当值,被特许在宫外颐养天年。
薛媪锤了下拐杖,对陆华亭道:「逆子,脾气还是这样刁钻!看来三郎说的不错,你最爱多心。三郎听闻群大人生病,专程唤我来替她调养身体,你这幅模样吓唬谁,难道我是来谋害你夫人的?」薛媪嫌弃地看一眼陆华亭衣上血迹,缓了口气,才道,「刚好遇到宫女受伤,还伤得那么深,若不是我,她的声带就不保了!」
群青连忙感谢薛媪,提起的心放了下去。
李焕能派薛媪过来,便说明她的选择是对的。
李璋的乳娘是萧云如选的,萧云如失误,竟未看出这乳娘是南楚细作,从中作梗,导致李璋险些遇害,流言纷飞。
如今这始作俑者被活捉,扭送到李焕那里。李焕想到此前对群青的怀疑,愧疚在心。听闻群青受惊休养,便赐下药材,又令薛媪进宫看诊,在阖宫面前,给足了她恩宠和颜面。
她退这一步,李焕也退了一步。他还将薛媪叫来,是道歉,更是藉故人之口,想缓和与陆华亭之间的关系。
陆华亭岂会不懂,笑道:「娘子给薛媪看吧。整个大宸,都没有比薛媪更好的医者了。」
既是恩宠,群青没有不给面子的道理。她顺从将衣袖挽起,把手臂送到薛媪面前。
薛媪粗糙的手指停在她脉上,轻轻按压,初时脸上还有嗔怒,不久,神色却变得严肃,按了许久才道:「呀,奇怪,奇怪。百毒交织,但又不深,怎么是这样脉象?」
群青闻言,怀疑她切错了脉,这一世她没有中匕首之伤,又有心调养,怎会中毒?笑道:「薛媪再看看呢,我自小到大几乎未生过病。」
「娘子自觉身体康健?」薛媪反问。
群青点头,薛媪紧接着道:「你难道没有被锐器所伤失血丶大失元气,没有急于求进丶强行练武,没有三九寒天里浸过冰水,没有用药推迟过癸水?」
群青的神情微凝。
一幕幕画面在脑海中闪过,那些都是当日她做细作时经历的,抑或说,只有经过如此受训,才能成为合格的细作。未料薛媪连这些都把得出来。
她不动声色微笑道:「我出身贫家,薛媪说的这些,多少都有过。我曾也做过几日游医,与师父外出看过诊,师父说,小到日常饮食的器皿丶作息的习惯,若不注意,皆可能成毒,薛媪所说『百毒交织』是不是指这些细微之处积累起来的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