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玹气得面色发白,许久才开口:「在父皇宫里吃饭时,我以为你改了,原来没有。」
李玹的临幸,本是托了那顿饭的福。
宫宴上,郑知意见到了阔别很久的宸明帝与马皇后。他们套在金灿灿的朝服当中,头戴冠冕金饰,看起来模样都有些变了。
不知怎的,郑知意突然想到了群青的叮嘱,不过倒也不全是因为叮嘱。
宸明帝操劳国事,两鬓微霜,见老了许多,郑知意一看见他眼角的皱纹,真的想起了自己的阿爷,便脱口而出:「我想阿爷了。」
说完,泪珠子竟像断了线一般往下落。
郑知意的阿爷原是马匪头领,当初跟着李家起事,后来为了李家战死。
微寒时,郑家对李家有恩,而李家对郑知意这个寒门媳有愧,这点双方都很清楚。郑知意这一哭,弄得宸明帝和皇后心里很不好受。
宸明帝下令给郑良娣大加赏赐,至于鸾仪阁送来的礼物,则未看一眼。
郑知意终于不哭了,但也没有了告状的兴致。马皇后拉着她的手:「本想着这孩子进了宫会不适应,现在看来文静了很多。」
宸明帝对着郑知意道:「皇后从前不也是胆小的深闺妇人,照样做了皇后。只要人前说话不露怯便好。」
马皇后目中尴尬,但到底柔顺地一笑,叫李玹不要因为照看宝安公主,冷落了良娣。
而郑知意全然不懂这其中关窍,她只知道,李玹好几个月不见她,她说一句话,李玹便冷眼相对,不知怎么便弄得他生气了。
眼下,揽月见气氛剑拔弩张,连忙奉上盘碟,盘中粉白酥点做成半开荷花的模样,很是精巧:「殿下,良娣惦念着殿下最爱吃菱心记的荷花酥,专程为您买来,您尝一口吧。」
李玹原也不想吵架,便拿起筷子。谁知刚碰一下,那盘中的荷花酥,似乎遭遇过重创,一下子从中间碎了。
揽月大惊,李玹握紧了筷子,质问郑知意:「菱心记?你出宫了?」
「良娣没出宫,是将鱼符给了宫女,叫她出去代买的。」揽月解释。
「你是一宫主位,将自己的鱼牌随便递给宫女?宫规何如,尚仪局不曾教过你吗?」李玹怒容更甚。
郑知意眼睛睁得很大,半是惊恐,半是羞愤,眼泪一下子流出来:「李玹,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李玹凤目漆黑,神色陌生,半晌才轻声道:「你最好永远别在本宫面前提从前。」
「殿下恕罪。」揽月连忙跪下,「鱼牌是奴婢给的,良娣不知情……买点心丶摘花,都是那个叫群青的奴婢在良娣耳边反覆撺掇,良娣禁不住撺掇,才起了这些念头!」
片刻之后,群青跪在了案旁。
李玹的面上已恢复平静,他手握琉璃盏,饮酒的姿势端庄斯文,不知心中作何决断。
「点心,是奴婢去买的。」群青头发还未干,鬓发上的水珠滴到了衣服上,「奴婢刚从掖庭过来,不熟悉宫规,不知鱼符是不能借的,揽月姐姐吩咐什么,奴婢就做了什么。」
「你!」揽月急了,「说话惯会推诿!」
李玹垂眼注视着群青,没有说话,停了片刻,忽地一甩袖。
群青眼前银光一闪,杯中酒液兜头盖脸泼下来,鼻间充斥着浓郁的酒味,酒已顺着睫毛和脸颊往下滴落,丝缕凉意钻进衣裳里。
李玹泼了她一脸酒。
郑知意和揽月呆住:太子御下温文,从来不会对奴婢做出这般恶意的举动,除非让他厌恶至极。
李玹此时看群青的眼中,的确充满了嫌恶。
他不是第一次见她:当日她是如何捧高踩低,辱没宝安公主,转头讨好郑知意,他在窗外看得清清楚楚。
「良娣宫中不宁,盖因近身宫女品行不端,未能行辅佐良娣之责。」李玹极缓慢道,「本宫不和良娣计较,但这个宫女须得重罚……」
「你说什么?是我叫她去的……」郑知意不可置信,还未说完便被揽月捂住嘴,「良娣不要说话!」
而群青呢,李玹下一句话还未说完,她像被一杯酒泼显真身的妖孽,一失往日的稳重。
她忽地扑到李玹的衣摆下,抓住了他的衣袖,「奴婢错了,奴婢,求殿下别将奴婢赶出宫去。奴婢好不容易才从掖庭出来,到了清宣阁,便是想好好地侍候各位贵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