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岑的掌控欲与征服欲都超乎常人,从他当年派人监看我独自守灵,还有射鸟查阅我与我姐姐的信件这两件事来看,今夜他一定也会在暗处观察。对于我这个突然出就的变数,他似乎根本没放在眼里,只是大剌剌地让耳目在院门口守着,看来他真是很瞧不起女人的。
骄兵必败,顾岑,你想赢,我偏要你输得一败涂地。我在心中冷笑一身,推开了门。
将饰于领桌前的白纱摘下,扯去花结,我将那两条长长的软纱攥在掌心,作为水袖。
那年宫宴,我戴好水袖,做好完全的准备,却始终没有等来那个一舞倾城的机会。
我脱下鞋袜,绷紧脚背,足尖点地,沉下双肩,呵出一口白雾,赤脚迈入庭院中。
此冬真是冷极了,我赤裸的脚冻得通红,面颊却滚烫,身上每滴血液都在沸腾着。
宫中的道士判定了我姐姐与蓬蓬是枉死,是邪祟上身,因而院中立着许多高高的灵幡,白纸像一只只巨大的夜蛾,在黑夜中不知疲倦地翻飞。金童前引路乘龙东去,玉女送蓬莱驾鹤西游。是你吗,姐姐,是你和蓬蓬的灵魂在此处徘徊不去吗?请庇佑我,一舞倾城。
我跪在雪里,双手合十,对着灵柩的方向遥遥一拜。姐姐,我不信神明,只信你。
向掌心呵了几口热气,我起身搓了搓手掌,开始轻轻哼起那日她唱给我听的歌谣。
「亭皋正望极,乱落江莲归未得,多病却无气力。」
提臀丶前倾丶小跑丶后踢。
「况纨扇渐疏,罗衣初索,流光过隙。」
与争位丶大技步丶小涮腰丶圆场步。
「叹杏梁丶双燕如客。人何在,一帘淡月,仿佛照颜色。」
踏步翻身丶错步撩跃,小射燕跳丶俯身探海。
「幽寂,乱蛩吟壁。动庾信丶清愁似织。」
纱幔轻落,我侧身回头,献上一瞥。
晚风拨动无数灵幡,好似一片翻飞的白海。在院门前,站着不知何时前来的顾岑。
无边的黑暗里,顾岑目光沉沉地立于其下,失神地望向我,伸手欲触,被我躲过。
两个小太监提着暖黄色的灯笼,落在他眼里,就像两颗熠熠生辉的星子,翕动着。
「沉思年少浪迹。笛里关山,柳下坊陌,坠红无信息。」
单腿变身,我与他擦肩而过,几缕青丝从他指缝溜走,掌中仅剩几片冰凉的雪花。
顾岑来了,他果真派人在这里盯着我的动向,我赌对了,今后,我亦不会输给他。
「漫暗水,涓涓溜碧。漂零久,而今何意,醉卧酒垆侧……」
步风带动裙裾微掀,我挽纱轻歌曼舞,不再看他。一曲终了。
「朕方才错把你当成了她。」顾岑大步上前,将大氅披在我肩上,俯身替我拭去泪水。
我赤着脚站在冰冷的地上,背上覆着一片让人沉醉的暖意。两个小太监识相地背身面墙。
「家姐喜欢看臣女跳舞,我们少时常在一起玩乐。」
我俯身穿鞋袜,并不避讳他炙热的目光,任凭大氅从肩头滑落。
「皇上龙体要紧,莫要受寒,请回吧。」
顾岑点点头,默默回身离去,他孑然一身,背影看上去很寂寥。
一百四十三
守灵出殡,我回府数日,得知卫长风又上了战场,竟无一别。
他留给我一个稻草扎的人,用红墨在能一击毙命的地方作标识。我很喜欢这份礼物。
夜里,我手握那根美丽的匕首,一次次刺中它的要害,把它想像成顾岑,或者顾纾。
他们俩被我开膛破肚,直挺挺地躺在相府的院子里,大雪掩埋了他们血淋淋的身体。
我身侧的稻草人变成了卫长风,姐姐和蓬蓬从别院里跑出来,与浑身是血的我击掌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