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西礼听得入了神,夏德里安继续道:“我那个时候还不太会讲广州话,但是广州有很多人都会外语,他们称为洋文。外国人在广州很常见,我还记得我第一次过粤海关,下船,到广州城外的使馆街上,很难想象那是个远东城市,街上的建筑看起来就像选帝侯大街或者慕德兰的随便哪条大街——甚至能找到类似萨赫的咖啡馆。后来我听说使馆街也叫番禺街,是专门为远航商人准备的驻地,很多使馆都由十三行商人出资建造。”
艾西礼想到了亚历山大城的诸国街道,“是不是就像亚历山大城?”
“也不太一样。”夏德里安想了想,“广州更慵懒。”
艾西礼:“慵懒?”
“慵懒是用金子堆出来的底气。”夏德里安抓了一把瓜子,咔嚓嗑开:“我去广州的时候经历了一件从未有过的事。”
艾西礼:“什么事?”
“我吃撑了。”夏德里安懒洋洋道。
艾西礼的表情从迷茫到震惊,看起来他一开始想说“吃撑了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到回过神来,意识到“让老师吃撑是一件多么不可能的事情”。
“广州的饭馆几乎二十四小时不歇业。”夏德里安比划了一下,“喝茶就能喝四轮,早茶午茶晚茶还有宵夜,他们甚至发明了个词语叫早午茶,专门招待早上起不来的客人——”
话没说完,一瓢水突然从窗外泼了进来。
夏德里安灵敏躲过,向外看去——不是雨下大了,是外边趴着个巨大的狮子头,正在摇头摆尾,狮鬃上的雨水甩得到处都是。
街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条黑色的舞狮,一路从长街对面舞过来,两边跟着许多穿黑衣的打手,领头的人打一把油纸伞,看不清脸。
舞狮经过的地方,许多店铺都拉上了闭门的帘子,艾西礼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这是在做什么?”
夏德里安打量着外头的阵仗,边嗑瓜子边道:“估计是商号之间有纷争。”
说着朝外点了点,“这是舞狮,你可以理解为人钻进狮子套子里上蹿下跳,狮子的颜色有讲究,据说红黄二色比较吉利,黑色不太常见,大多是上门踢馆时用。”
艾西礼:“上门踢馆?”
“舞黑狮的都不是小事情。”夏德里安看热闹不嫌事大,“估计要见血。”
结果就看见那黑狮一路舞到他们吃饭的饭馆楼下,不动了。
夏德里安嗑瓜子的手一顿,想了想,“我应该最近没有得罪什么人?”
艾西礼的手探入衣襟内侧,摸到枪,“他们是来找老师的?
“不对。”夏德里安反应过来,摆摆手,“来找我的都是直接开枪或者下黑手,不可能搞这些乱七八糟的架势。”说着又开始嗑瓜子。
那瓜子是裹了焦糖用黄油炒的,香得不行,艾西礼听林连雀发表过关于瓜子和茶叶的搭配理论:葵瓜子配龙井、五香瓜子配普洱、奶油瓜子配铁观音、西瓜子配茉莉香片。林连雀经常抱着个玳瑁糖盒,里面是各色瓜子果品,艾西礼尝过一次,先是被敲核桃的锤子敲到了手,接着瓜子皮又呛进了喉咙里。
夏德里安捏着几枚瓜子,手指极其灵巧地一搓,瓜子壳应声裂开。
他把剥好的瓜子仁递给艾西礼,“尝尝?”
艾西礼顿了顿,伸手去接,结果夏德里安的手在半空停住,视线被窗外的什么东西吸引过去,“欸,那是不是林老板?”
艾西礼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有伙计从饭店里走出来,搬了把椅子放在门口,又撑起一把伞。
那伞下闲云野鹤似的坐着个人,端一只茶盏。
正是林连雀。
艾西礼后知后觉,这家饭馆门口挂着的正是林记商号的暗绿绣眼鸟。
当初正是林连雀将夏德里安介绍给艾西礼,林记商号生意做得广,两人相识并不奇怪。
他又想起,刚到朱雀坊时,来接他的那个文雅伙计说过:最近坊内几家商号有些冲撞,各家都盯得紧。
如今看来,林记商号赫然也在风波之中。
夏德里安看着楼下的阵仗笑了:“林老板挺威风啊。”
艾西礼看着楼下人五人六的林连雀,评价道:“演技不错。”
林连雀这个时候出现在朱雀坊,很可能是故意找的时机——别的不说,哪怕此时此刻下头立刻打起来,看在交情的份上,艾西礼也得出面搭把手。
更别说还有夏德里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