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操接过那?奏疏看了一眼,只见?几个字的朱批:谁能干就让谁干,自己看着办。
清操一怔,“所以你就来寻我?了?”
“嗯。”万协律指了指朱批,笑道?,“陛下的性格就是这么……嗯……随和。”
清操扯了扯嘴角,相较孝昭帝因礼乐损毁而大发雷霆,后?来修好的每一本谱子都要呈他御览,这位新即位的天子还真是省心。
“需用几首庙乐?”
万协律屈指数了数,答道?:“需四曲。”
送走了万协律,清操回到后?苑,见?孝瓘正?站在桃花树下,洒喂石槽中的锦鲤。
清操并未唤他,而是来到旁边的阁上——此阁原也无名,自她把听风放进去,便被唤作听风阁了。
她坐下来,取出今日赎来的那?卷琴谱,对?着弹奏起来。
她指尖才触琴弦,孝瓘就望向听风阁,远远对?她笑了笑。
清风翻卷着春袍,峻拔的身姿映着繁花,即便再明艳的盛景,他仍是景致中最绝异的存在。
飧食时?,孝瓘看到清操随手放在桌案上的那?卷琴谱。
“碣石。幽兰……”他温吞地读着四个字,问道?,“这是什么曲子?”
“这是今人仿作的古曲,原名叫《猗兰操》,传闻是孔子所作。”
清操说完,忽然意识到此曲暗和了她与乐城公主的名字,中间竟还夹了个孝瓘的封邑,不禁干咳一声以掩尴尬。
“孔子周游列国,怀才不遇,途径隐谷,见?兰花独茂,特作此曲。不过年?代久远,原曲早已遗失,这本是南人丘明③所作,想来也是面临着夫子当?年?的境遇吧。”
孝瓘抿了抿唇,并没有接话。
清操又道?:“君以琴谱赠妾,妾便以此曲还君。”
孝瓘低头笑笑,“像我?这样?的武夫,哪有兰花那?般高洁?若非要比,也不过是路边绿芒,有一日马踏成泥,就为来年?的新芒蕴一份养料罢了。”
清操噘着嘴,拧着眉头问他:“你的意思是,春天把四郎种在地里,到了秋天就能收获很多四郎了?”
长公主(捉虫)
经这半日闲暇,清操开始忙碌起来,她又回到太乐署的那间小室,不是谱乐,便?是调琴,要么就是修缮乐器,紧赶慢赶,总算在禘祫之祭前修缮完成四曲。
太乐署遂报太常寺,又?与祠部合议,最终确定太祖献武皇帝神室奏《始基》之乐,世?宗文襄皇帝神室奏《文德》之乐,高祖文宣皇帝神室奏《文正》之乐,肃宗孝昭皇帝神室奏《文明》之乐。①
然而,祭礼尚未开始,北宫就传来了娄太后病重的消息。
娄太后躺在北宫的床榻上?,她的脸枯黄,唇无色,整个?人颤抖着,便?似深秋银杏树上的最后一片叶子。
床边跪了满堂的儿孙,她望着他们,似乎能从他们的五官中拼凑出那个?伟岸男子模样——冬郎的颧骨像他,百年的鼻子像他,步落稽的嘴巴像他……
至于眼睛……她的目光略过这些孩子,猛然想起了她的女儿,阿泫的眼睛最是像他……
“阿泫……阿泫不在吗?”
高湛站在母亲身?边,他的神色不甚悲伤,甚至有些不耐烦,道:“家家忘了吗?阿姐已入空门。”
“是的,她不愿再见我了……可是……我还?是想见见她……”她终于在一大人群中看?到了孝瓘。
“长恭,你来,来这边……”她的声?音很轻很温柔,仿佛她口中的“长恭”还?是一个?年幼的孩子,然而即便?是小?时候,孝瓘也从未听她这样呼唤过自己。
诸人分散开,给孝瓘让出一条路,孝瓘来到太后近前,先行了叩拜礼。
“好?孩子,你不是跟我说,你宁可玉牒除名,也想要娶猗猗吗?我答应你了,我也答应了阿泫了,要保护好?猗猗。所以?,我同意这桩婚事!你去帮我跟阿泫说,我同意了……好?不好??”
与此前杀伐决断的大齐太后不同,现在的娄氏像极了慈爱的祖母。
孝瓘僵在原地,仿佛一道霹雳灼开旧伤,他望着太后,没有回话,只是冷冷扯了扯嘴角。
高湛俯身?在孝瓘耳边道:“你去趟明女庵,请长公主来与太后见上?一面,跟她说,也仅此一面了。”
孝瓘称了声?“诺。”,便?起身?往门外去。
孝瓘出门后不久,娄太后突然失了神智,她盯着空中的某个?定点,大叫起来:“看?,我的衣服都飘起来了,是他?还?是天神?要接我去了……”
高湛无奈的叹了口气,先是给侍立在旁的巫傩使了个?眼色,那些巫傩赶忙上?前道:“太后或可改姓石,衣服便?不会飘起来了……”②
“哦……好?吧……”娄太后安静下?来,似乎听得懂,又?似乎听不懂,只是呼喊着,“把人都给我赶出去……全部……赶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