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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如砚中残墨,渐渐洇染汴京城的飞檐,章直骑马返回府里。
穿过三重月门,忽闻西厢传来瓷器碎裂声,伴着妇人尖利的呵斥:“腌臜货也配碰哥儿的《论语集注》?”
章直轻掀竹帘,看见徐嫂正拧着个总角孩童的耳朵,地上散落着沾满墨渍。那孩子虽疼得龇牙,仍死死攥着半截残页:“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居然也想要读圣贤之书。”
那孩子不过六七岁听了道:“孩儿不过是想多识几个字了。”
那女使骂道:“仅是多识几个字?看了这些书你就开了眼,长了见识,自恃有了本事。”
“你以后便不能安安心心如我和你爹这般,做一个下人了。”
“人最要紧的就是本分。丢了本分这辈子做什么不成。”
说完女使欲收书,结果被孩子拉住不肯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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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直一听不由想到了自己,他对随人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去看看。正好还缺个伴读,让这孩子与念哥儿作个伴吧!”
章直回到府里,其妻吕氏正在喝茶。
建窑兔毫盏,茶汤里浮沉着碾碎的密云龙,吕氏来见章直闷闷不乐,便问道:“官人何事不乐?”
章直便将事情原委告诉了妻子。
吕氏一听即奚落地笑道:“徐嫂为着她孩儿,这般闹腾也不知几回了。徐嫂这出苦肉计,倒比瓦舍里的杂剧更逼真些。”
章直道:“若是个读书的材料,给念哥儿作个伴读也不错。”
吕氏一听即笑,羊脂玉镯磕在案几上叮当作响道:“官人,你也忒好心了。真要读书种子,早该破土了,何须日日摔碗砸盏。”
“不过是趁着你回府,徐嫂故意在你面前安排了这一场戏,让他孩子攀个高枝罢了。”
章直闻言不由扶额道:“原来这般啊。”
章直的心计还是太浅薄了些,甚至还不如妻子看得透彻。
吕氏道:“不过官人既是派人问了,便没有收回来的道理,去念哥儿书房作个打扫吧。”
章直叹道:“是啊,我一时不察动了恻隐之心。”
“想当年我与三叔何尝不是读不起书,如今中了进士,当了官。到了真正开了眼界的时候,却不能为百姓,为天下真正地做几件事。”
夫妻二人正言语之际。
忽报张商英前来拜访。
听到张商英这个名字,章直眉头一皱,他在太学里曾与张商英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后来张商英加入了新党阵营,二人渐行渐远,不过没有彻底断了往来。
张商英的皂靴踏碎满庭月色而来,到了会客之所。他挑了西黄花梨圈椅从容地坐下。
张商英笑着道:“这般夜色,章相公可记得?我们在国子监时半夜偷煨的党参羊肉。”
往事浮上心头,章直感慨不已,旋即道:“天觉夤夜前来,不是来叙旧的吧。”
张商英,有些不快道:“章相公,我是来帮你的,何必这般说话?”
“帮我?你不是在门下相公下面办事吗?”
张商英问道:“章相公觉得门下相公当年待你如何?”
章直也是聪明人,听到这里一下子便明白了张商英的来意。章直当然记得自己小时候好读书,于是章惇喜欢在浦城县学门前方塘边教自己读书。
这些情景他历历在目。
章直道:“事情过了很久,我都不记得了。与蔡相的恩怨,是我和他的事。我不愿劳动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