度过几个同床异梦的夜晚之后,终于,他们在龙都的最后一天,把简青铮的换棺法事顺利办了。
法事是温明惟请人安排的,整个流程由一位据说在本地德高望重备受推崇的大师负责。温明惟喜低调,不做表面排场,但讲究细节,哪个步骤都不能敷衍,一场法事做下来耗了大半天。
谈照感觉荒谬,不愿到现场观看。但温明惟要他陪着,否则就把他锁在房间里,哪儿也不许去。
由于昨晚吵架时谈照不小心说破心意,无比后悔,第二天一早起床他就收拾好情绪,彻底封闭自己,连生气也不愿表露了。
乍一看像是已经释怀,什么都无所谓了。
温明惟穿黑衣,他也被迫穿黑衣,从早上天刚亮来到墓地,听大师念经,念到下午两三点钟。
由于是棺木损毁之后再换新,大师对损毁的原因很在意,询问之后得知是谈照干的,委婉表示要谈照亲自参与进来,拜一拜死者,表达忏悔和敬意。还给了他一个不知有什么功用的法器,让他亲手开棺祈祷,这样才显心诚。
谈照听得眉头直皱,一秒也没犹豫,当场拒绝。
好在温明惟也不希望他近距离接触简青铮的棺材,跟大师沟通了几句,这个环节就被略过了。
他们沟通用新洲方言,谈照听得半懂不懂,但隐约猜到温明惟的心思,嘲讽了一句:“你是不是怕我用法器开棺,我身上的魂会跑回去?”
“……”
温明惟瞥他一眼,不理会,配合大师进行下一个环节。
谈照发现,温明惟很有些装聋作哑的本领,一提到“魂”的矛盾之处,如果无法解答,他就当做没听见。他沉浸在自己的逻辑世界里,想怎样就怎样。
而且他作为信徒心不诚。
如果诚心,应该听大师安排。现在却是大师听他的话,哪道仪式能不能施行,全由他说了算。
最终是温明惟亲手开的棺。
谈照站在几步外,看他闭着眼睛推开棺盖,神色勉强冷静,但手臂难掩颤抖,等棺盖“轰”一声落地,露出里面的遗骨时,温明惟仍闭着眼,半天没敢细看棺内情形。
大师在一旁念了几句谈照听不懂的话,催温明惟继续,要尽快将遗骨转移到新准备的棺材里,然后落葬。
温明惟却呆了很久。
他早就明白人死如灯灭的道理,但亲眼见证九年前他抱进棺里的那具身体如今只剩一堆白骨,好像沉重的往事也随故人一同腐朽,散成了一捧抓不住的灰。
如果愿意看开,温明惟早就看开了。
但看开之后呢?
他虚无的精神里只有一捧又一捧的灰,总要抓住点什么,才能感到生命的重量。
温明惟垂首沉默,脸色刹那间白得谈照以为他会哭。但他没有。他镇定地按照流程,用特定的器皿转移遗骨,换到新棺里。
然后砌起新坟,重新立碑。
一切结束之后,温明惟回到车上,刚坐下就抱住谈照,用力靠在他肩上,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的气息。
“……”谈照下意识想拍拍温明惟,但一想到他刚为简青铮伤完心就来向自己这个替身寻安慰,又一阵恶心,把手撤回了。
谈照面无表情地任他抱,过了会儿说:“我们该回西京了吧?”
“晚上回。”
温明惟精神不振,嗓音低沉,嘴唇落在他颈侧不动,像在进行一个持久的吻。久到谈照感觉那块皮肤快要被烧着了,温明惟还不离开。
他的姿势保持了十多分钟。
后来压得谈照半边身子发麻,不得不换坐姿,温明惟就跟着一起换,用更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闭上眼睛,过了会儿突然说:“我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去了就知道。”
如果他们是一对正常情侣,谈照来到温明惟的家乡,应该好好逛一逛,看看心上人成长的地方。
但他们之间没这种情调,温明惟也不觉得龙都是多么值得怀念的家乡。
他怀念的地方只有一个:当年被他当做秘密基地的那条河。
二十多年前,温明惟觉得河边的草很高,高到足以将他淹没。当他躺在荒芜的草丛里,总觉得自己会在这里死掉、消失,不被任何人发现。河面也很宽,他几次想渡水游到对岸,都提不起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