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到上一次在兰州,黄河边上的唐僧师徒四人西天取经的雕塑正在被二次施工镀上了一层金箔,那时候他已经有驾照了,可还是骑着辆山地自行车,张开双臂时风吹得他当外套穿的格子衬衫扬起。
他想到雨后蒙蒙的白塔山,想到在大好天气里,从那里可以俯瞰到的整个兰州市区,中山桥以及波涛汹涌的黄河,梁真天天说要坐羊皮筏子渡黄河,可到现在也没尝试过……他记忆里的兰州是那么鲜活,他唱那鲜活的兰州。
“兰州——总是在清晨出走
兰州——夜晚温暖的醉酒
兰州——淌不完的黄河水向东流
兰州——梦的尽头是海的入口”
他像个离开母亲的孩子,将所有的思念都倾注到了歌声里,在副歌的有八个拉长的“兰州——”,最后一句是潇洒的一句“兰州到了”。唱完那一句后梁真拨弦的右手就是一拍,吉他声和歌声都是戛然而止,酣畅淋漓又意犹未尽。梁真握着琴头,低着头牙冠紧锁,像是要把什么即将宣泄的情感硬生生憋回去。
而就在他隐忍压制之时,他身边的琴盒,被人放入了一张纸币。
不像绝大多数的行人过客,将钢镚纸币随手的扔过来,那人不仅弯下腰,还将那张五十块钱摊平了放到盒子里。那人一直举着伞,直起腰后他就站到了梁真面前,伞也微微往前倾,护住了梁真稍稍还会淋到雨的地方。
梁真比他高,两人又凑得这么近,梁真需要稍稍地低下头,但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故作的居高临下的意味,就是单纯地看着眼前的人,等着他开口说些什么。
梁真有想过这个人会说什么。这个人嘴皮子利索不饶人,不管是调侃下雨天成了落汤鸡,还是嘲讽那没一点收成的吉他盒,梁真都没什么好反驳的。或者是仗着自己给了钱,他可能戏弄地要梁真唱些低俗搞笑的歌,哪怕是和和气气的,他也肯定是教自己大小道理,比如不要再街头卖唱了,你觉着好玩,警察叔叔们却是增加了作业负担。
但唯独让梁真没想到的是,他和自己离得这么近,他说,好听的。
邵明音道:“兰州很好听,你唱得很好听。”
这话是邵明音说的,不是跟他有合作的歌手,需要商业互吹,也不是和他玩的要好的朋友,不管是梁真唱成天籁还是鬼哭狼嚎,都会评价唱的不赖。
说这话的是邵明音,只是是刚巧路过的,警车就停在后边,还穿着警服的邵明音。
梁真泄气地垮下肩膀,撇着眉,两边嘴角往下一瘪,就这么哭丧的往前一凑,双手环着邵明音的腰,不顾中间还隔着个吉他,将人整个抱住了。
邵明音拿伞的手一抖,想要推开,却感受到梁真的肩膀小幅度地抖动。
邵明音没有推开,没拿伞的手碰了碰梁真的后背,试探地唤他的名字:“梁真?”
梁真当然听见了,环着邵明音的双臂更用力了,压得琴弦也发出细微的声音,像是生怕人跑了。邵明音就像哄小孩一样轻轻拍他宽厚的肩,问他怎么了。
“邵警官……”梁真的声音染着哭腔,“我这样,算袭警吗?”
邵明音又好笑又无语,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答。梁真就又问:“算不算啊?”
“算、算。”邵明音应他。
“那…那如果算的话,你能带我回局子吗?”
“局子有什么好去的。”邵明音依旧是不明情况,就觉得自己被只毛茸茸的大型犬环着,他不排斥,反而觉得挺可爱的。
“可是我没地方可以去了,你带我去派出所,你带我走吧。”
因为姿势,邵明音并不能看见梁真的表情,但他声音里的鼻腔很明显,邵明音总觉得他下一秒就要哭,赶忙着安慰。
“你怎么可能没地方去…”邵明音突然意识到可能发生了什么,如果是和家里人有了矛盾,梁真这种冲动又率真的性子,难免就情难自抑了。
“梁真……”
梁真还是抱着他,在他耳边喃喃的,自顾自道:“我想兰州,这里不是兰州。”
梁真喃喃道:“我想家了。”
虽然中间隔了吉他,但邵明音依旧能感受到这个大男孩贴着自己的胸膛的起伏,那么真实,那么有力。邵明音都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和另一个人这么近距离的拥抱是什么时候了,而现在那个少年搂着自己,和自己说,他想家了。
而乡愁,是会感染的。
“梁真……”邵明音难得地说不出话来,眼前的少年勾起了他久远的回忆,他试图遗忘过,企图逃避过,艰难抛弃过。
可当梁真,当梁真在他耳边说想家,邵明音也不得不承认,那些画面一直都在,因为那些画面关于家乡,关于家,那是一个人的根,是一辈子都忘不了的地方。
“那……”邵明音顿了顿,他不是没有犹豫,可掌心又一次触碰到梁真的肩背,他还是说了。
“那我先带你去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