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地?又想我骂你呢?”
潘处道攥着缰绳直叹气:“是啊,少了夫人的规训,为夫就是拎不起的豆腐。就怕哪日把脑花摔坏了,又说了不该说的话,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潘夫人斜了他一眼,把马鞭轻轻抽在潘处道腿上,冲着亭子努努嘴:
“不过是个孩子,瞧着人高马大的,其实也就二十出头罢?见他的言行举止,倒是性情中人。”
快行亭中,扈九头戴一顶皂纱无巾脚,身穿玄色暗纹曳撒,背阔弓,携箭壶。头上虽裹着纱布,但精神气魄与昨夜已是判若两人。
周玉臣一见扈九,俯身便拜:“九哥,原谅我擅作主张,污了你的心。”
扈九携住周玉臣的手,端量着她额上的伤、青肿的眼,病容憔悴,他仓促抹了一把眼泪,躬身亦拜:“实我不贤,倒连累了阿玉!如何怪得你?只恐救命之恩,需得异日再报。”
二人相携垂泪,想到此别不知何时再见,惧是怆然。
这时周燕官脆生生道:“你这呆子好不知趣,只要你活着,我哥哥心中便畅快。人行在世,酬谢来,报答去的,事事都要衡计对等,又有什么意思?”
扈九在周府不曾见过女客,还是头一遭见周燕官,与她肃然拱手,道:“姑娘豁达,是我顽笨。阿玉,怎不见你引荐?”
周玉臣拍了拍周燕官的肩膀,笑道:“这是我妹妹,你叫她燕官便是。今日家中有客,我带她出来躲清净。”
那周燕官生得美貌,已习惯了被打量,突然见一魁梧武夫,视她如常,心中不觉暗暗称奇。又因头一遭违背父意,肝气正是肥壮壮的时候,便道:
“你这汉子又是何人?咦,你的伤也在头上,莫非是你同我哥哥一道偷点炮仗?”
扈九与周玉臣对看一眼,哈哈大笑。
周玉臣又介绍了扈九的身衔,道:“妹妹,你喜欢的那盒凤凰单枞,正是九哥所赠。怎么吃了茶,却把人给忘了?”
周燕官一听便明白扈九是谁了,扈九的义父扈太监在越山之役中战死,力竭不退,可称忠勇,此事在宦官内广为流传。
她暗忖:如此忠义之后,谁敢伤他?
但这个心思机敏的小少女,只作插科打诨,又是让周玉臣现场做折柳诗,又是问扈九燕山的风土人情。把原本忧愁的氛围,消散在笑声中。
她亦没有问他们二人到底因何所伤。
这厢。
群玉殿,厢房正面壁上,挂一幅仕女出游图。画像中两位淑女,双双游赏于花团锦簇中。若有宫中老人在此,兴许会发现:一位是已故的淑妃,另一位是已故的文才人。
四皇子赵况敬了香,他闭目默然,立在案前与画像心谈。
满室静谧,四下无风,一株斜插在鱼藻纹蒜头瓶中的梅花微微颤动。
赵况无奈转身,清声道:“我的腿伤已经无碍了。”
不知何时,一个妇人闪现在他身后。她一身不起眼的宫仆打扮,却是目射寒星,鼻直口方,行举间可见其身形稳健、骨壮筋强。
妇人二话不说,抽出梅枝急急一撩赵况的左膝。
赵况闪身错步,探出右臂轻轻一捞抢住梅枝,又将那只梅花插回瓶中。
一来一回,那嫩蕊娇花竟是分毫未伤。
妇人瞪目如铜铃,道:“躲什么,你小子有本事跟锦衣卫干架,却不敢让老娘抽一下吗?”
赵况咳嗽两声,拱手讨饶:“兰姨……”
“甭来这套,老娘跟那番子正斗得痛快,你蹿出来做什么?被发现了你这皇子不做了?”
兰姨一把掌住赵况的膝盖,或轻或重的按捏检查,骂道:“等瘸了你就知道厉害!当初教你功夫的时候,老娘说过什么?行走江湖头一条,不要白送!”
赵况痛得肌肉发紧,挤出一丝笑容:“可我赢了,便不算白送。”
他吞下几声闷哼,恐被发现,又连忙转了话头:“所谓皇子龙孙、天命贵种,说到底也不过是凡胎俗子……这种以[不事劳作为荣]的玩意,有什么意思?何况我本来就不是赵家人。”
“你要真是赵家人,老娘才懒得搭理你。”
兰姨终于收回手,从怀里掏出几瓶药,抛给他:“心疾需得静养,老娘不在京都时,你好生休养不准再溜出宫。听见了没有?”
赵况接住药瓶,把它们拢入斗柜的暗屉里,问道:“兰姨还未说,这次要去何处?”
兰姨也不瞒他,眉飞色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