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其实除了脚上锁链偶有不便,这天也并无什么要紧,习惯了他给圈禁的方寸之地,活下去反而是相当简单的事情。
有饭可吃,有地可睡,还有两个仆从随时听候差遣,舍去自己独立的意志,这样的生活反倒轻松许多。
察觉自己有此等感触,她忽而觉得人对坏事的适应能力强的可怕,这才几天功夫就已经将她驯的服服帖帖。
然而最开始的抵触消失,她这些天想得最多的依旧是他,想他在哪里,想事情解决的怎么样,想他有没有受伤。
那日,自己在人命关天的情形下无法眼睁睁看着达日阿赤被杀,纠结之中还是将罪魁祸首的名字供了出去,祈令夷不会放过翊王,而翊王眼看大势已去更不会放过父亲。
眼见还没有任何消息传来,想必翊王那边还不知道她已经泄密,此刻再不救父亲,怕是真的会有差池。
吉雅一人空坐于庭院中石桌前,墙边爬着一树纷繁茂密的辛夷,此刻越过院墙,向内撒下大朵大朵的整颗艳蕊花蕾。
有几颗随风掉在了她怀里,可她心里有事仍未有察觉,怔怔的直视着眼前方门,好像在等谁推门出现。
见她如此,两名侍女互相打着手语,不便靠近打扰,也就将人留在了原地,两人兀自去忙其他事。
可在她们身影消失在门后的刹那,静坐于桌前失神的姑娘突然将自己怀中的紫玉兰翻开,在层层叠叠交掩的花萼里,一支细小的笺纸混卷其中。
拆开来看,一行小字明撰:上谕,月末行事,毋得稽迟。三日前查抄旧邸,十之有七被擒。上命即刻行动,迟则生变。
她不敢有耽搁,将头顶发钗褪下来一支,刺穿手掌,沾着血在笺纸上写下:阿赤被擒,他已知悉翊王谋逆,父亲危险,烦请相护。
写完这些,将笺纸同样插于紫玉兰根部,向着墙外抛了出去。
不多时,门外传来一阵清脆的雀啼声,渺渺苍苍,哀转久绝,吉雅闻此这才松了一口气。
墙外的少年一定是用尽力气才找到她在哪里,当日被送回皇城,他虽在半途下车,但洪吉隆是个聪明的孩子,细细思量下,并不相信自家姐姐被害是皇帝默许,因此才能被她两三语劝动。
当日他下了车,一路暗暗跟随,想必也还是被他们掩去了踪迹,直到现在才找到她。
吉雅想着刚才看到的消息,祈令夷果真动作飞快,自己便是去过也还是不能说清,他居然才三天时间已经找到了他们藏身何处。
但就算苏和巴东的老窝被捣毁,漠北的存在不过是他翊王谋逆的挡箭牌,只要他们五十部借着名头起事,再加上她这个旧部公主以身行刺,蒙古不服管教,为报当年灭族之仇杀害皇帝,便是他翊王调兵平乱,最名正言顺的理由。
但他应该不曾料想,达日阿赤因心系于她孤身被俘,苏和巴东手底下的勇士也大都是听从他的命令而来,现在老巢被端,他苏和巴东能不能笼络住剩下的那些人还难说。
翊王见此情形,定然是乱了阵脚,所以才逼她现在行动。
时日已经无多,若是洪吉隆再救不出父亲,被逼无奈之下她只能下毒。
吉雅连着跪了几夜,夜夜跪到天明,求遍了天上的神仙,向他们苦求两全之法。她宁可舍下自己以身替之,只愿这两个在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能够平安的活下去。
许是上天怜爱,见她如此真挚凄切,竟然真的给了她警示。
吉雅毫无犹豫的砸碎了一支碧玉铛,当日晨起时就吩咐下去备好一席酒菜,静待他归来。
暮色垂光,落日熔金,多日不曾见到的身影从那扇方门后仆仆而来,带着晚间消不去的夜露,沾湿了整片灰羽外氅。
他似是未料到会在廊下看到她苦等的立影,见她挡在路中间,生生的躜住脚步,脚边袍子随着他动作猛的一晃,像是块张开的大网,快要将她吞入到夜色里去。
“生病了?”
他因此而来,因她长久不睡,日夜跪在院中的怪异举动推测,她应是想见他一面,但他装作看不破,纵使已经到了面前,也只问她是不是病了。
吉雅闻言,将笑未笑的皱了下眉,她也想生场大病诱他前来,只可惜自上次病愈,不知是不是大夫医术高超,她这身子强健的很,怎么折腾也不来病。
幸好他懂她要干什么,不至于叫她再接着折腾下去。
吉雅接住他给的借口,捂着心口咳了两下。
对面身形静了半刻,果真抬脚走近,胳膊也举了起来似是要探一探她额头暖热。
一步两步,终于走入到了锁链的范围内,吉雅好久没有这样心潮澎湃,冲上去猛地抱住了他,直将人撞得后退半步。
银链哗哗作响,连带着胸膛里近乎窒息的狂跳交相呼应,快要让她对此刻生出眷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