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典领下旨意慌忙退去,生怕再说错什么惹得皇帝不快。
人走的净了,檐堂下只站了他一人,夜幕悄悄笼上灰白的天际,不知何处的蟋蟀不断作响,扰得人心也烦忧。
身后突然传来一串沉沉的脚步声,夹杂着黄木拐杖击在石砖上的闷响,四月天里早就不冷,老者却还是披了外氅缓步走来。
“陛下还在生气?”
老者看似有礼有节,打探起皇家私事倒是大胆得很。
祈令夷不着痕迹的皱了下眉,并未回头。“滕阁老还是关心朝政之事的好,这等事不需要你来指点朕该怎么做。”
滕阁老已经古稀之年的岁数,活过了大半辈子,自然是知道眼下皇帝为何事所困,但他既然说不用便是不用。
他笑眯眯的站在皇帝身侧,语调拉得老长,像是把说出的话掺在了眼前浓稠的霞色里,直教人听得困倦。
“臣只是想说,陛下的选择果真比我等挑选的皇后人选,还要出类拔萃。”
祈令夷斜睨他一眼,“这种时候讽刺朕,可不是明智之选。”
滕阁老连忙躬身一拜,却还是笑嘻嘻的样子抬头。
“未敢讽刺陛下,臣说的是实话。”
这一言勾起他的些许好奇,滕阁老算是他的半个老师,前半生的筹划谋算可以说得上屡屡应验,他说出的话里不会有假意奉承,更是没必要在这时候虚抬一个消失了的人。
只听滕阁老捋着白须笑道,“皇后是要与陛下相扶相携走过半生的人,更是要与寻常女子不同,心中要装得住天下百姓,更应聪慧敏锐能帮陛下分忧解难。我等老臣思虑再三,本以为王家姑娘不同于闺阁女子,自小跟随她父亲知晓天下权势纷争,日后入宫也能给陛下扶助,确保陛下此生无虞。”
他说到这似是想到了什么,笑着摇了摇头。
“臣承认此事上,臣等狭隘远不及陛下半分!漠北动荡,百年来兴衰更替,行至我朝才终于分崩瓦解,但漠北族姓上承大可汗努尔哈赤,百年的血脉弥散中竟还有像吉雅姑娘这般重情重义,以己度人的宽怀胸襟,实乃寡闻!”
“陛下当初一眼选中此女也是人之常情。”
他说的极尽溢美之词,可皇帝眼下并听不进去,只望着夜幕下莹黄的灯火,火光在风中摇曳,落在他侧脸忽明忽暗的阴影,更显得他轮廓深邃,难以捉摸。
滕阁老知晓自家这位的脾气,也不觉独自言语尴尬,仍是自顾自的说着。
“大理寺传来的密报,姑娘出寺是为了去见徐侍郎,要为他受困一事搜寻证据,这才在万不得已中欺瞒陛下。”
祈令夷神色不怒不愠,语气平淡的好像在说今夜灯火寻常。
“此事用不着她去做,更用不着你来替她开脱。”
“陛下搜寻证据已经快两个多月了吧?可曾找到什么关键?”他毫无注意皇帝的窘迫,半点也未留情的说。
祈令夷紧抿着唇,无从回答也不愿回答,滕阁老见他不言,愈发在慢慢悠悠中得寸进尺。
“先前荷池中的祸事也是因着吉雅姑娘才能解决,本与她无关的一件事,姑娘深明大义生生救下了两人性命!陛下还觉得姑娘无用吗?”
院中忽而沉寂片刻,想到那日她向他扑来时瘸着的一只脚,之后又奇迹般痊愈,若不是她诡计多端的在众人面前揭开真相敢于直言,光是崔家也不可能轻易放过萧何。
但这些加在一起也还是抵不上今日逃走的大错。她太不听话,明知他的底线不可触碰,却偏要在他最在意的地方反复试探。
如今就算是人主动回来,也不能轻易饶了她。
见身侧的气息逐渐放缓,滕阁老默不作声的达到了目的,这也便可离去,但走之前,他还有一言劝告尚还年轻的皇帝。
“陛下,很多事情不是一两个认错,几次敷衍就能掩盖了事的,这世上大多事情都有定数,凡有行差踏错的恩怨,必有惩罚随后跟至。既然早晚都要面对,还不如刮骨疗伤,剔除病灶,不然拖到一切都太晚的那时,我怕更不是陛下愿意看到的。”
阁老说完自请退下,留在原地的人却仍在晦暗不明的竹灯下停了好久。
他有些摇摆,但阁老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