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说告诉申时行,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高度商品化的经济,给松江府带来了无限的活力,同时也制造了无数光怪6离的现象,利润的巨大力量,让任何事物,都可以成为商品,只要有利可图。
人本身、人的血肉、性、知识、政治活动、权力、法律、道德等等,全都是商品经济之下的商品之一。
对于大明而言,这实在是太可怕了。
申时行从两个方面解释了这一现象,第一个是松江府已经成为了万千娼妓云集之地,这里有万国美人、有扬州瘦马、大同婆姨、泰山姑子、西湖船娘,有画舫、有书寓等等,吸引着四方达官贵人和富商前来。
申时行屡次禁止,而不能绝其糜烂之风。
除此之外,人本身也是一种商品,出售劳动力这件事,已经不是申时行第一次谈及,而这一次,申时行没有老调重弹,而是说起了松江府卖血为生的穷民苦力。
大明解刳院研究出了血型和输血,各地惠民药局的医倌为了治病救人,会准备各种血型的血液,产妇大出血、外伤等等都会用到,但是很快,各个医馆也开始收买血液,而一些穷民苦力,衣食无依,只能卖血为生。
这是申时行决不允许生的事儿,哪怕是不讲身体肤受之父母这种孝经,因为生活所迫,出卖身体一部分换取金钱的行为,在申时行看来也是大逆不道的。
这毫无疑问是国朝的过错,让人卖掉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填饱肚子这件事,是朝廷失职。
除此之外,连道德也可以作为货物的一种,那个赵南星回到了南衙后,大肆叫嚣他被宁远侯打过,走到哪里都颇受追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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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的秩序在崩塌,新的秩序在建立。
商品经济的高度达,让现在的松江府出现了两种规则并行,一个双重结构的世界诞生了。
一种是大明朝廷的君臣官僚规则,一种是商品经济下的规则。
商品经济的规则,正在脱离朝廷的掌控,成为逻辑上自洽、经济上自足、负责各类具体事务的自组织门庭,相比较过去的宗族,这些工坊、商行、商帮、商盟,更加严密,且不依靠血脉扩大。
脱离掌控,自立门庭的商品经济规则,表现的越来越强劲,甚至有取而代之,进一步坐大的可能。
如果大明整体从小农经济蜕变到了商品经济,这种自立门庭的商品经济规则,就会把旧的秩序彻底代替。
大明朝廷,何去何从?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又该如何自处?如果为了自己的权威,倒行逆施,打断这种改变,会不会引来广泛的反对?
申时行的奏疏,就说了这么一件事:万历维新,从小农经济完全蜕变到商品经济的那一天,就是大明王朝实际灭亡的那一日了。
新兴资产阶级,现在广泛支持开海,但同样,他们会吹响大明帝国覆灭的号角声。
五十年可能不太够,但一百年,这股力量,就会足够的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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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倒是觉得申巡抚有点乐观了,一百年能走到那一天,需要万夫一力,齐心协力的去做,政策的风向没有巨大的改变,才有可能,历史总是反反复复,申巡抚还是想的简单了些。”朱翊钧看着张居正十分确切的说道。
怕什么怕!他这个老朱家的皇帝都没带怕的,张居正反倒是怕了!
朱翊钧非但不觉得可怕,反而觉得申时行有些过分担心了,不必杞人忧天,大明很难看到那一天。
商品经济之下,利润的确可能代替皇权,但利润完全代替皇权有点不可能。
商品经济以利润为主导,利润的权力,的确可以对皇权形成根本性的威胁,这也是尚未问世的第四卷的核心内容,封建帝制必然瓦解的宿命。
不是朱翊钧不相信利润的巨大力量,他实在是不相信大明能走到那一天,大明实在是太保守了。
每当有臣子表现出了自己反贼倾向的时候,皇帝总是提醒这名反贼,谁才是天下第一号反贼!
“先生,你看这个均田,秦以军功名田制得天下,后来田土兼并归于世家;”
“隋唐以府兵制定鼎天下,至唐玄宗开元年间,府兵制败坏废除,天下田土归于缙绅;”
“到了太祖高皇帝问鼎,田土归军屯卫所,今日天下,田土再归乡贤缙绅、势要豪右之家。”
“天下困于兼并,万历维新浩浩荡荡,十六年至今,还田疏也就五个市舶司,浙江在实际推行。”
“这历史似乎总是如此反反复复,朕觉得申巡抚有点太瞧得起朕了,有生之年,朕能把还田这事弄明白,能把丁亥学制、吏举法推行下去,已经是祖宗保佑了。”
“他倒是想的挺美。”朱翊钧语气颇为轻松。
申时行被万历新政轰轰烈烈的景象,给迷住了双眼,过分乐观了,大明全面实现商品经济,反反复复的情况下,两百年都不见得能走得完。
朱翊钧继续说道:“这肉食者的自我革新,是有局限性的,一旦火烧眉毛的事情得到了解决,就会懈怠,肉食者鄙,这句话历经千年而不衰,便是如此,先生以为呢?”
朱翊钧又补了一个暴击,在他看来,万历维新仍然是肉食者自我革新,根本做不到改天换地。
“陛下圣明。”张居正俯,收回了对申时行的弹劾。
陛下提出的这个问题,他不知道如何去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