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个村儿地方偏僻,村民大多穷困得很,住的要么是地洞,要么是土屋竹楼。虽则年年托走私妖贩到人间去卖茶叶,然而妖贩刮掉一层油水,到村民手上便不剩多少银两了。有的妖怪饿得狠了,铤而走险越过锁阳关去吃人,近些年仙门崛起,这些妖怪大多是有去无回。这五年来戚隐和扶岚在这里定居,大伙儿托他们俩进人间卖茶,他俩不收跑腿费,大伙儿才稍稍好过一些。
虽然如此,进贡也着实是难为他们了。若是明年早春,茶叶丰收,倒能贡点儿茶叶上去。现在正值晚秋,茶苗儿刚刚下地,拿什么贡给大王寨?村民们聚在祠堂里唉声叹气,里正和族长坐在上首,都是一副苦巴巴的脸相。
“算了,”一只戴着鼻环的牛妖走出来,“那妖婆子不是要选美人么?我去当她的嫔妃!贡美人也算上贡,我铁大牛为诸位乡亲豁出去了!”
族长为难地说:“小铁啊,你的心我们大伙儿都知道,可是只怕新皇欣赏不了你的姿容啊……”
铁大牛撸起袖子给大伙儿看他偾张的肌肉:“都看看,都看看!老子这样的身材,那妖婆子铁定一下就被迷花了眼!”他走到戚隐和扶岚的面前,问,“东家,你说是吧!”
扶岚看着门槛外面的小野花,心不在焉,没有搭理他。
戚隐干笑着回答:“是是是,全村你最俊!”
族长垂着眉摇头,铁大牛泄了气,回到墙边坐着。屋里一片愁云惨雾,村民们都面色枯槁,仿佛已经预见到新皇大怒,吸干他们的血肉。戚隐叹了口气,站起来朝族长拱手:“大爷,不如让我和我哥去大王寨吧。”
顺便收拾收拾那个混账玩意儿。戚隐恶狠狠地想。
“不可!”族长斩钉截铁道,“你们兄弟两个帮了我们这许多,我们怎么能恩将仇报,把你们兄弟两个送入虎口?就算丢了我这张老脸,我老头子亲上大王寨当新皇的嫔妃,我也不会交出你们两个!”
“……”戚隐觉得头疼,还要再说,却见一直没吭声的里正站起来。
“大家别担心,办法早已经有了!”里正高声道,他气定神闲走到祠堂当中,神神秘秘地拍拍掌。几个小牛妖拉着一个蒙着黑布的大铁笼子上来,所有妖怪瞪大了双眼,戚隐鼻尖耸动,闻见那铁笼子里头有凡人的气息。这气息清冽纯正,不似普通凡人浊气浓重,像是个修道之人。戚隐感到疑惑,哪来的道人,竟然能犯到这些牛妖手里?
“昨儿我上山砍柴,不慎被不知哪个蠢货放的兽夹子夹住,哎哟那个钻心地疼欸!”里正龇牙咧嘴地回忆,“正好这个小郎君路过,我好生苦求,他就帮我解了兽夹。这郎君虽然有些道行,不过入世不深,被我一诓就中了计,吸了我的迷迭香,被我逮到手里。”
他说得正得意,眼睛一瞥,正瞧见大家指责的眼神,里正忙摆摆手,道:“我可不是要恩将仇报,他胳膊腿儿都在,我一块肉也没动!这不正好赶上上贡吗?小郎君长得俊俏,正巧那妖婆子也是个凡人,说不定咱们给他撮合撮合,能成就一段好姻缘哩!”
他说完就掀开黑布,里头端端正正坐着一个白衣男人,炉火火光拥着他细瓷般的脸颊,长长的黑睫根根分明。他被缴了兵器,正合目打坐,分明身侧便是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却依然能安然入定。
“哥,”戚隐偏头问扶岚,“你说他是哪个门派的?”
“沧澜派。”扶岚淡淡地说。
“你怎么知道?”戚隐很惊讶。
扶岚指了指祠堂火炉,里头正嗤嗤烧着什么。戚隐定睛一看,瞧见一把凤首琴的残骸。当世琴剑双修的唯有沧州府沧澜派,他哥说得没错,这小子是沧澜派的。沧澜派是妖蛾丧乱之后新起的门派,这小子来南疆做什么?打探情报?报仇雪恨?戚隐探究地看他。
“恩公,”里正苦哈哈地求他,“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小妖的过错。您要不再考虑考虑。凭您这般容貌,定然能混个皇后当当。到时候您就是南疆的皇后,不比在人间当道士好?”
“你们还是把我杀了吧。”那男人平静地说,“我出身仙门,若入得大王寨,必定手刃妖皇。届时妖皇遇刺,你们也难逃连坐之责。既如此,倒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此言差矣,此言差矣!”里正摇头晃脑,拿出一本书册,“恩公可曾听过魔头戚隐与我们南疆的老皇帝扶岚的姻缘传奇?想他二人乃为男子,尚能喜结连理,生死不渝,更遑论你与大王寨的新皇?我们新皇姿容窈窕,堪比神仙妃子,说不定你们一见面,天雷勾动地火,一下子就难舍难分了呢!”
这厮被云知的话本荼毒得不浅,任他费尽唇舌,男人岿然不动。戚隐汗颜,插嘴问这男人:“你一个道士,来南疆做什么?”
男人睁开了眼,瞧见戚隐,眸子动了动,道:“阁下是天生白发?”
戚隐笑了:“不是我问你么,怎么倒成你问我了?”
他言语之间颇有压力,男人颔首道歉:“在下唐突,来南疆是为寻……”微不可见一顿,复道,“寻妻。”
寻妻?戚隐挑了眉,是媳妇儿被妖怪抓走了?那完了,估计没命在了。一个道士竟然有媳妇儿,戚隐起了兴致:“你们人间的规矩变了?道士可以娶妻了?”
“非也。”男人垂下眼眸,眸色黯淡了下去,“在下已经叛出师门,如今飘零一身,浮萍而已。”
为了妻子叛出师门……戚隐想起他爹来,对这小子的观感登时好了许多。等等,沧澜派的弟子,寻妻寻到南疆来……戚隐脑子里电光一闪,想到什么,刚想问话。一旁默不吭声的扶岚却忽然开了口:“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