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知道,求娶嘛,就要有诚意,初尚书是比我大点,但这都没关系,她聪慧成熟,机敏过人,正是我喜欢的类型。”
景平帝沉默了。
裴霁曦倏地起身,用寒若冰霜的声音问道:“王子还未问过初尚书的意见,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求娶,若陛下准了,如何面对我大宁功绩累累的重臣,若陛下不准,长戎的颜面岂不是被王子丢光了?”
乌尤拉看到质问中的裴霁曦,了然地笑了出声,插嘴道:“长戎小王子,你没有和定远军交过手,不懂定远侯,他这个眼神哪,一般是杀人前才有的。”
裴霁曦闻言,自知暴露了情绪,瞬间敛了神色,回道:“我倒是与北狄交手更多一些,所以北狄人只见过我杀人的眼神,不知道我其他时候的样子。”
乌尤拉哈哈大笑起来:“我当初怎么没看出来,你与那个初尚书这般相像呢!”
众人又纷纷私下议论起来,重点已经从初雪晴有没有罪*,到该不该让她去和亲。
反对的,悄声道初雪晴毕竟一身才学,和亲到长戎,岂不是助了长戎,想必长戎小王子打的也是这个注意。
赞成的,认为初雪晴太过离经叛道,本就有罪,如今和亲长戎,也算戴罪立功。
正座上的景平帝抬了抬手,身旁的太监高喊“肃静”。
景平帝正色道:“今日宫宴,不谈政事。”
众人都知道今日是争论不出个结果的,于是都各自回到座位,继续这场各怀心思的宴席。
景平帝许是心事过重,散席时,久久未动,看着众臣依次散去,诸国使节也纷纷离开,仍旧坐在大殿之上。
有太监上前拦住了要离开的裴霁曦,说是陛下有事要单独与他商议。
乌尤拉离开前,回首看了看仍旧坐着的景平帝,唇角划过一丝嘲讽的笑意,才折身离开。
众臣散去,景平帝屏退左右,空荡的大殿之中,还萦绕着酒与饭菜的余香,各个桌上只剩残羹冷炙,清冷得仿佛方才宫宴的热闹都似蜃影一般。
的确不是谈事的地方,但景平帝并没有换地方的打算,只是仍旧端坐在正前方,问裴霁曦:“爱卿近日在忙什么?”
裴霁曦离景平帝并不近,可他总似闻到了腻人的龙涎香一般,方才入喉的酒都压不下这股味道,“近日所忙,陛下今日应都看见了。”
景平帝看着大殿上还未让人收拾的残羹冷炙,叹了口气,“各个阶层联名的万民书、街头巷尾口口相传的童谣与故事、不远万里赶来的舞阳将军、文武重臣的联名上奏,爱卿的确做了许多。”
裴霁曦镇定道:“即使我什么也不做,也会有人去做这些事情。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初尚书的所作所为,值得这样的传颂。”
“的确,她所做的,功在千秋。”景平帝并没有否认裴霁曦的话,“其实,即使没有人做这些事,朕也不会关她太久。”
“难道将她下狱只是做给别人看的?”
景平帝点点头,“在这世道,女子本就艰辛,但百年来固有的阶层很难打破,大宁立国时,出了一个舞阳将军,又有了明履营,可以说是时势之功,但就连在明履营里,女子也是重重枷锁。初尚书是女子,却罔顾礼教入朝为官,且功绩累累。若要打破女子的枷锁,就要将她打入谷底,激起民愤,这样,女子的身份才会被正视。正如同寒门里出了个初学清,奴隶中出了个燕雀军,如今寒门与奴仆都已不复往日,相信女子经此一事,将来也会卸下枷锁。”
裴霁曦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他摸不清景平帝的态度,今日之前,他都已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如今却被告知一切都是景平帝做的局。
“你放心,舞阳将军来京的目的,无非是为她女儿的婚事,和初尚书之事。为林将军与祁将军赐婚的圣旨,不日便会传到侯府。初尚书,再委屈一段时日,也会出来,而定远侯你,也可安心回邺清了。”
裴霁曦不可置信地看向景平帝,他在混乱的思绪中抓住一点清明,谨慎问道:“陛下可是要将初尚书送去长戎和亲?”
景平帝轻笑了一声,摇摇头道:“长戎小王子年岁不大,但远不似他看上去那般单纯。初尚书当初出使长戎,已经展现了她身为谋臣的能力,长戎不是要一个和亲之人,而是要一个治世之人。正如同当初北狄乌尤拉要你一般,只是想要定远军的主将,被困在北狄而已。这点心思,朕还看得清。”
裴霁曦仍然不能相信眼前之人,如果这一切都是初雪晴与景平帝做的局,为何她之前从未透露过分毫?他不认为初雪晴会瞒着自己,他们已经如斯亲密,至爱如夫妻,至密如知己,若真是一个局,这也是景平帝单方面设下的局。
景平帝缓缓继续道:“朕以前觉得,她会是一个好官,能辅佐朕治理天下。但现在,朕觉得她不仅可以辅佐朕,她甚至能与朕联手,将这大宁换个天地。”
裴霁曦觉得自己离景平帝的目的越来越近,这一番话不仅是将初雪晴摆到了重臣之位,共享江山的荣誉,从来都是开国皇帝许下的空口诺言,如今景平盛世,他又如何会说出这种话,君臣之间,从来都是有皇权隔在其中的,皇权又是从来不容许被挑战的,景平帝这话,到底是将初雪晴放在了什么位置?
裴霁曦试探道:“君臣有别,初尚书从未有不臣之心。”
“朕当然知道她的赤子之心,但朕说的不是君臣。”景平帝犹豫片刻,才道,“朕说的,是后位,朕会让她做朕的皇后,同朕共治天下。”
裴霁曦震惊看向上方,原来景平帝打的是这个主意!一直以来那丝晦涩的嫉妒,都隐隐藏在心底嘲笑着自己的小人之心。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并不是他的猜忌与臆测,他咬牙克制自己的愤怒,一字一顿问道:“陛下可知,臣与初尚书的关系?”
景平帝长长舒了口气,似是将郁结于胸的那些自责疏散开来一样,“朕知道,你与她两情相悦,但你应也知道,她不是囿于小情小爱之人,她有自己的远大抱负,不然,当初也不会离开侯府。”
裴霁曦未料到景平帝连他们的过往都知道,可见初雪晴的确信任这个君主。可信任是一回事,被算计、被利用又是另一回事。
“微臣以为,初尚书自有她的抱负,也从不打算困住她,但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若要违背本心、背情弃义去实现抱负,相信她也不会愿意。”
景平帝反驳道:“谁都想与自己心悦之人两厢厮守,但在家国天下面前,一切情爱,都不值一提。我与初尚书,并无男女之情,但我们志同道合,只是用夫妻的名义治理天下,个人的私欲,都要为大道让步。”
裴霁曦眸光晦暗,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衬得他成了自私自利的小人一般。初雪晴年纪轻轻官居高位,假以时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不无可能,大宁取缔相位已久,在初雪晴被关押之前,众人都猜测相位即将重启。什么共治天下,若真有心,许她个首辅之位,不也一样吗?
非要用这么高洁的理由,去掩饰那令人作呕的私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