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落水事件和两年前一样不了了之,这一次,路铮鸣也没有受处分。
系里曾找过尹焰和学生谈话,所有人都证明路铮鸣确实再三强调过安全,尹焰则主动替路铮鸣分担责任,表示自己也有失职。这件事没造成实质上的后果,加之当代工作室人手紧缺,路铮鸣只做了象征性的检讨,就重回课堂。
但这不代表他自己毫无负担。
写生季结束,油画系照例举办本科生写生展。第一工作室的展区全是白墙黑瓦、小桥流水,显然是从乌镇回来。第二工作室似乎是和国画系一起去了黄山,一片灰突突的山石。第三工作室去了陕北,从昏黄画面就能看出他们吹了多少西北风,有些笔触上还粘着沙子。
一展厅的黯淡里,第四工作室的作品格外跳脱,少见地出了几个获奖作品。其中就有欧阳的画,它裱在厚重的实木外框里,空灵和钝拙矛盾地并置,像她本人的灵魂和肉体。这几幅作品照例留校,入选明年的优秀作品画册。学院每年都要做一批画册,这些书印刷精良,定价高得离谱,有书号却进不了书店,除了“内部交流”,再没有别的用途。
开幕式后,学生们捧着被当做奖品的“建院六十周年”画册,拉着路铮鸣,在即将离开自己的作品前合影。
这本画册收录了路铮鸣一年级时留校的素描,还有尹焰那幅入选了全国美展的油画,路铮鸣有好几本,实际上,每个老师都有一堆。他很不想要这些书,因为铜版纸不能擦画笔,A3开本、砖头一样厚的画册放在家里又很占地方。
然而学生觉得稀罕,他们合完影,又找了支记号笔,像粉丝追星一样,让路铮鸣在画册上签名。同事在场,他觉得这样不妥,便谢绝了学生的请求,找借口溜出人群。
也许是走得太快,遇到的每张脸都很模糊,路铮鸣停下来,揉了揉眼睛。
似乎不起作用,那些脸依然像对不上焦。他感到奇怪,因为背景还是正常的,只有人脸很虚,他几乎分辨不出那是同事还是学生。
是最近睡得太少吗?路铮鸣往展厅大门走去,想抽支烟提神。门口人流稀少,他隐约看清那几个查学生证的工作人员的脸,不由松了口气。
出去就好了,他想。
外面阳光太过刺眼,他被晃得头晕耳鸣,不得不扶墙缓一会儿。
看来真是睡得太少。路铮鸣摇了摇头,直接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支烟,送进嘴里,同时睁开眼睛。
面前的人脸终于清晰,他的脸色却差到极点,像在白天见了鬼。
那竟是颜岩。
烟从嘴里掉了出去,路铮鸣像被勒住脖子一样呼吸困难,死死地抠着墙,才不让自己倒下。颜岩的脸越来越近,她好像还伸出了手——
“路老师?”
是欧阳的声音。
呼吸瞬间恢复,光线也恢复正常。
欧阳抱着那本六十周年画册,有点担忧:“路老师?你怎么了?”
“没事,昨晚没睡好。”路铮鸣摆摆手,换了个话题,“下次不要配这种实木外框,太厚,效果不好。你的画其实不适合装裱。”
“谢谢老师。”欧阳看上去依旧很担心,“你真的不用去医院看看?”
“不用管我,别忘去系里取证书。”
路铮鸣又摸出一支烟,一边走一边点着,把困惑的欧阳甩在身后。
怎么可能是颜岩呢?她又不穿这种黑衣服。
路铮鸣勉强地笑笑,觉得自己恢复了正常。
这天晚上他又失眠了。
身体疲惫得连翻身的力气都没有,精神却像午饭前一样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