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得下,吃得下。”他发出与身材不匹配的小小声音。他连忙又啃了一口,把剩余的半条用包装纸包好,上交给我。“好啦不吃啦,我听话。”
我收下,另一手把裘路衫的礼品盒递给他。“姓裘的送你的,瞧瞧。”
他接了,转手撂到一旁,不屑地切了声。“谁要看,肯定是我不喜欢的。”
“真不看?”我笑了笑,“那我拆了?”这盒子丢在这,程奔回家看见了又要问,问明白了又要训程策了。
程策捧起盒子,送到我胸前。“你来拆,你拆我就看。”
程策貌似本来就和我关系不错,我加入这个家庭,他举双手赞成。我来的头一天,他还奔上跑下傻呵呵地瞎张罗了一通。他悄悄告诉我说:“金哥你知道吗,以前我爸一进家门,就像领导走进会议室似的,弄得我和哥哥都,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噤若寒蝉!现在总算有点家的样子了。”
原来程奔从前不这样吗?难怪了。有两回程奔把自己不吃的鱼翅羹推给程策吃,程策那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我看了只觉得又可怜又纳罕,那不是儿子对父亲会有的表现。更好笑的是这俩其实感情很深厚,入睡前在床上闲话,谈起程策,程奔总是一口一个“我们这小子”,嫌弃之中不乏宠溺,程策对他这个父亲也是满心崇拜。
我当着程策的面将盒子一层层拆开,里面是某奢侈品牌的礼服领结,文雅又低调的款式,比起程策,倒是更搭合程奔。
程策当即摊手。“你看,还不如不拆呢。”
“你还是收下吧,改天送别人也好,别丢在这。”我劝他。
他嘟着嘴,一片抗拒。
“接着。”我把盒子往他怀里拱了拱,“难不成还要我拿吗?你都知道他送东西是献你爸的殷勤,那就当给你爸面子。”
他这才接。接下之后还粗枝大叶地矗立着不动,我不解道:“你不是要运动去吗?”
他双手反剪在背后,欲言又止。
我歪头:“嘿,你跟我磨叽什么?”
“你的呢?”他小声抱怨。
裤袋里手机响了下,我注意力一散,没立刻作答。他拖长了音:“今天——是——我——生——日——”
我养伤的那段日子,因为头部中弹,外加吃药的缘故,脑筋运转迟钝,注意力不能长时间集中。每当身旁的人讲话,我看他们的口型:一张一合。几句话过后我听到的内容就变成了:玛卡巴卡啊卡哇卡。这样一来,反应也慢人半拍。为了让我听清楚话,他总是放慢语速,就像这样。这种特殊的交流习惯养成之后,我只要一时没接上话,他便以为我又发茫了。
“策子。”我手插进口袋里,捏了捏手机,思忖着应该是程奔发了信息过来,待会看也不迟,于是又把手拿出来,对他重申道:“我只是失忆了,不是变老年痴呆了。”
“上楼,给你看。”我闪开他,径自先往楼上去。
我买了一双哑铃。礼品包装比裘路衫送的逊色马虎,程策见了却喜欢得不得了,像个收到变形金刚玩具的孩子一样,当即扒开薄膜指,在我面前挥舞起来。
“这个正好。”他边上下运送边说,“我正嫌原来那对太轻了。”
“喜欢就好。”我应和道,“你看你,马上要变强了。”我都能想见他边跳刘耕宏边舞动哑铃的优美画面了。
看他玩得兴头,我抽身离开他房间,掏出手机看短信。他放下运动器械,跟了上来。
“你又怎么了?”我半转过身。
“我不喜欢我爸朋友送的那些东西。”他今天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特别发牢骚。“我喜欢你们送的。”
这个你们,大概说的是我、他哥,还有他几个玩得好的朋友,包括帮我打理店铺的李沫。
我听了不知如何回答。我打小家里穷,只要能收到礼物,不管是一根棒棒糖还是一只篮球,那就跟过年一样高兴。他的烦恼却在于过个生日还要沾他爸的光,礼物不称心意。这种优越的苦恼于我而言多少有点何不食肉糜。
“等你哪天不靠你爸了,你就可以说不。”我说。
五点半,我们离家前往餐厅。程奔在短信里叮嘱我带上家里的红酒,他出门就餐习惯自己带酒。我从储物间挑了一小箱,抱在怀里出门。
程策抢着要来搬。“我来吧,你——”他没说下去,他是又怕我失手摔东西。
“不用,行的。”我坚持道。就这点重量,我单手都能抱。他执意要出力,手伸上来,围住箱子的两侧。我一只手上夹着手机,一推一挡之间,手机砸在了地上。
这一砸着实不轻,屏幕当场裂了。程策惊呼了声,弯腰去捡。
“那你搬酒吧,我来捡。”我把箱子往他怀里拱了拱。
他半弯着腰僵了两秒钟,还是按我的指示做了,接过酒箱,由我自己去捡手机。
我捡起手机,按了下主键,手机毫无反应,看样子是彻底歇菜了。程策脸红彤彤的,很难为情。“没事。”我说。今天是他生日,这么小的事不该和他计较。“待会回家路上找家店修修。”
就餐酒店离住处颇远,高架和大路上又塞车严重,司机拣了小路走。拐进小路前还是要走大路,还是塞车,进了小路天色也晚了。这几天气候转凉,又是阴风又是下雨,天便黑得快,没出路口车窗外已是一片墨色。路的两边植满矮树,魅影窸窣,掩着几栋灯火伶仃电线横错的老居民楼,透出几分荒怖。
“怎么路灯都没几盏呀?”程策咕哝了句。
他话音刚落,就听见车玻璃窗咔的一声响,驾驶座玻璃上赫然出现了一片蜘蛛网状的裂痕,当中一个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