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屿少”这个称呼,嘉屿更难适应的是这个陌生的环境。
这里好像有他很多亲人,但又没有多亲,反而因为长辈间复杂的情感和关系,他这个闯入者,和他们相处起来必须小心翼翼。
比起认祖归宗前,他的家境优渥了很多,只是病痛不见减少。
一个像他这样身体的人,没钱一定会很惨,有钱却也不见得多快乐。这二十几年称得上快乐的事不多,最快乐的事是和云笙的重逢,哪怕后来的日子里,她成为了站在嘉峻身边的女孩。
他觉得嘉峻和云笙很相配。他并不嫉妒嘉峻。人类容易对别人得到了自己应该拥有却没能拥有的事物产生嫉妒,却很少会嫉妒对方拥有自己都觉得不配拥有的美好。他是真的为云笙和嘉峻感到开心。他反而会有些愧疚——为自己偷偷期待云笙嫁给嘉峻后,他还能作为亲人常常看到她、关心她,他觉得自己有些对不起嘉峻、也亵渎了云笙给予他的纯洁友谊。
可那些都只是他私人珍藏的快乐和苦恼,不是云笙的。他对云笙来说,没有那么重的分量。
听到小郑的安慰,他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云笙刚才说的最后一句话,心里苦涩顿时蔓延:“唔,她不、呃呃、需要、明白!她越明白、就只会、越讨啊啊、厌我!被我、这样的人、喜欢……只会、呃啊……恶心!一个、唔唔、残废的、喜欢、是什么、嗬啊……好事吗?啊哈、唔唔唔……呵呵……咳、咳咳咳……”他的嘴唇时而歪斜着咧开、时而聚缩成只余一孔,音节破碎急促,最后他惨淡地笑了几声,紧接着便岔了气,被自己的口水呛到咳嗽不止。
“可她毕竟答应了嫁给你。”小郑憨厚的脸上露出苦恼的神色,似乎他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安慰的话,一边替他拍背一边道,“也许云小姐觉得屿少你很好。”
他摇头,无力再解释,只说:“我、一个人、静下……唔唔……午饭,我不想吃……”他说话会比常人消耗的体力多得多,他累了。而且,他也不能指望小郑能明白他的感受。
小郑叹了口气,退出了书房。
嘉屿知道云笙不可能爱上他。更糟的是,过去只是不爱,现在则是深深的厌恶。
昨晚,他在自家地下室的酒窖喝了很多酒。小郑知道他心里苦,一开始还想着小酌无碍,任由他发泄一下也好,反正也是在家里,出不了什么事。结果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醉得在轮椅上都差点坐不住。
他喝得又急又猛。本来他喝水吃饭就比常人容易呛咳,偏还要自我折磨般猛灌。好几口红酒还没等咽下喉咙,就被他失控的的舌肌给顶出来了,沾满了衣服下巴,模样搞得很狼狈。他的手虽然有一定的抓握力,但其实得精力集中并且运用技巧才能握紧酒杯。起初还行,后来喝醉了,手抖得愈发厉害,接连摔破三个杯子。小郑这时才慌了,上楼叫来了池太太,把烂醉如泥的嘉屿推回了卧室。
在床上他叽里咕噜说了好多话,很多他不记得了、估计也没人听得懂,可是,池太太至少听懂了一个名字:云笙。
半夜酒醒后,池太太他问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是不是喜欢云笙?”
他沉默不语。撒谎本来就非他擅长,更何况,这件心底最深的心事被突然戳穿,他毫无防备。
见他不否认,池太太又问:“不如我去探探她的意思,兴许她也愿意和你试试。”
他大惊失色,头摇成拨浪鼓。嘴里只能勉强含糊地发出一迭连声的“不”字。
“放心,妈有分寸,要是她没有这个意思,我会想办法替你圆回来,你们继续当朋友处。”
他当时想阻止吗?他想的,可是,又似乎不完全想。
他沉默了,既没有告诉母亲云笙现在的酒店地址,也没有强烈地反对她母亲的提议。他想把这件事先放一放,让云笙先休养好身体,也让自己想清楚想怎么做。
他让小郑保密,不要透露云笙的地址,可是小郑也只是打工人,池太太是这一家子的女主人,她要是认真追问,小郑是拒绝不了的。
第二天一早,他在书房里做翻译书稿的工作,小郑进来告诉他,池太太已经去了云笙住的酒店,他佯装淡定,让家里的用人没事不要进来打扰他工作,实际整颗心都要跳出来了!他并不奢望云笙会接受那个荒唐的提议,他只请求她在听到这个堪称是羞辱的主意后,能不要太恨他痴心妄想,能和他继续做普通朋友。
保留单方面的爱,是一个像他这样重残的人在爱情里最后的体面。他的手握不紧她、他的腿追不上他,就连告白也只能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一个什么都不能为她做的残废而已,也许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什么都不做,至少,不要去打扰。
他不需要所爱之人的回应。
他只要她还能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这世间最明媚的一道光,本不属于他,但当它洒落的时候,能凑巧照到角落里的他,就是神对他的怜悯。魔蝎小说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