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迎亲
正月十九,黄道吉日。天气晴朗,气候温暖,空气中弥散着春日的干冽气息。巳时刚过,大地被近午的阳光晒得很温暖,采菊骑马出发了,枣红色的骏马,高大威武,她本不娇弱的身姿显得愈发挺拔。身着绿色的新郎装,衬得她肌肤雪白,粉面含春,眉眼间一抹英气,仿佛她真正成了英姿飒爽的少年郎,可以压倒众多真正新郎官了。西篱村距离东篱镇很近,两刻钟就到了,迎亲的队伍到达时,张先生才得知新娘亲自来迎娶了,这对于东芝来说,是极大的体面。张先生迎进迎亲队伍,让农庄帮忙的人上茶上点心干果,采菊抱手:“多谢张叔,采菊这里有礼了”。张先生说:“有几年不见了,小丫头长成美少年了,如今都要娶女婿了。”采菊轻笑:“张叔取笑了,这还不是多亏了张叔。”张先生笑道:“能完成你父亲的托付,张某终于歇心了。”大家坐着,寒暄说笑了一阵。张先生问采菊:“丫头,你要不要去催妆啊?”
采菊一向在诗词歌赋上造诣不大,但此刻终究有点玩心忽起。看看陪同前来的两名伴郎,一名是李乡绅的小女儿翠羽,粗通文墨,一名是邻家女儿大妞,大字不识。翠羽挤眉弄眼儿地怂恿,“姐姐,去啊,咱好不容易当回男子,不试试多可惜”。大妞只憨憨地笑。采菊想,作为一个彼乡女汉子,此乡美少年,有什么好扭捏的呢?遂带着两名女伴郎,呼啦啦向待嫁郎屋门口涌去,张先生在前面带路。到了门口,大声喊:“东芝,新郎官催妆来了!”翠羽也连声喊:“催妆了催妆了”。采菊站在屋门口,略略思忖,出口吟道:青春少年绕东园,天教男儿出乡关。转身忘却前朝事,与君携手看芝兰。
门从里面拉开了,里面蒙着盖头的新“娘“站在门里。隔着盖头,谁也看不见对方的脸,却都有一点点小小的意外。
外面翠羽制造着热闹与红火,喊着:新郎出来了,新娘子出来了。很混乱,东芝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呢?似乎都可以。张先生忙指挥着轿夫抬进小轿来,两人抬的一抬小轿,待嫁新人本是男儿,又是孤身一人,当然不会有人背他出屋,帮忙的人扶着他,自己走入轿子坐下。小轿轻轻抬起,走出庄子大门。采菊骑着马,跟在轿子旁。轿子后面跟着两名乡间乐师,吹奏着乌巴(类似唢呐),发出喜庆的声调。翠羽在后面高高兴兴地跟着,一直和大妞有说有笑。一路上有些看热闹的乡民,特别是一些小孩子,追着轿子跑,也有一些议论声,说着女新郎好英武,怕是以后这赘婿不好当。一路上倒也热热闹闹。这样的机会,对于此乡的女子来说,是多么的难能珍贵,恐怕这一生,参加迎亲的女子都会觉得这次迎亲要比自己出嫁更令人开心。她们大大方方地并辔而行,意气风发,鲜衣怒马。或许多年以后,已为人妻人母,在平淡岁月的磋磨之下,想起自己曾经青春年少时,也做过一个迎娶新郎的梦。
捧着喜乐果端坐轿内的东芝,心绪复杂。对于成为赘婿,他曾有着本能的抗拒,又有着深深的无奈。他将要面对的是迷茫未知的新生活,覆满了他惴惴不安地忧虑,他是山野里长大的孩子,到了主家后不知要遵守怎样的规矩,既担心自己不被主家的新父母所喜,又担心被他们嘲笑,更担心他未来的妻主会看不上自己,会不会严厉地对他;轿子外面走着亲自来迎娶他的未来妻主,她的催妆诗似是为自己量身定做,很贴合他的境况,她的声音听起来很柔和,很悦耳,应该是个不难相处的人吧?东芝暗暗给自己定下入门后的方向,一定要舍去所谓的自尊,在人一无所有时,自尊是奢侈品,不是现在的他可以拥有的。要彻底放低姿态,一切言行做到恭谦有礼,要察言观色,主动找活儿干,要伏低做小,逆来顺受,犯错了一定要主动领罚,无论打骂,都要坦然平静的悦纳,争取先能立足,再图日后。自从他下定决心,决定牺牲自己,成全兄长和家人后,接踵而来的一切,就都是他未曾预设的走向,就是命运的安排,他将被裹挟着,身不由己,男身女易,成为一个坐着花轿的新郎。
经过短短的悠长的路程,悠长的是心路,短短的是实路,未时,迎亲的轿子终于进了东篱村,进了顾宅的大门。进来后,新娘直接去修整,新郎则在迎门人的引导下,跨过马鞍,跨越火盆,去除霉运(接过别人递来的梅花枝,丢在身后,为去霉运),走上一直铺到堂屋门口的麻布垫。进入堂屋后,顾父顾母端坐上首。司仪主持婚礼,先是证婚人讲话,接着是家主讲话,新郎新娘并肩站立聆听。家主讲完后,行跪拜大礼。之后才是正式拜天地,拜父母,夫妻拜。夫妻拜后,并不是立即将新郎送入洞房,新娘要引着牵红,引导着新郎在院子里走一圈,为熟悉家宅。中间有闹婚的,设置一些障碍、游戏。这里的婚俗没有闹洞房,听壁角。绕院后,再送新郎入洞房。这时也差不多该摆宴了。参加仪程的人人们三三两两往谷场走去。也有很多客人,不参加仪程,直接去赴宴。
顾父顾母作为男女主人,去陪宴,父亲陪贵宾男宾,母亲陪女宾,棚外有张先生陪男桌,女桌是请的伴客。
采菊作为娶亲人,要敬女宾,如果是新郎,则敬男宾。采菊先在贵宾区敬女眷们,城吏夫人笑道,今日采菊娶亲,不知要哭倒多少小伙,当年数次为犬子求娶,奈何顾家小姐要招婿,犬子无缘啊。采菊笑道,“婶子休要说笑了,令公子文治武功,采菊一乡野女子怎可高攀?现令郎娶得贤妻,怕是孩子都一岁了吧”。众人一起说笑。三年前确实有很多士绅人家,包括县令府衙官吏人家都派人来说媒,但顾父早就决定给采菊招赘了,自是一概回绝。
敬完贵宾,又去敬散桌,少不了又一番说笑,翠羽眉飞色舞地给大家讲如何迎娶,讲一路上听到的议论,她甚至拽着母亲的袖子,请求也给自己招个赘婿。散桌上热热闹闹,到底散桌都是乡邻,采菊感到随意些,也在席间吃了些喜糕喜面。差不多宴席结束,客人相继告辞。采菊到灶间找到帮厨的杨三婶,问还剩多少饭食,计划得很周密,所剩并不多。采菊让帮厨的帮忙的人把剩的饭菜分一分带走,问三婶还有馒头没,肉馒头没了,菜馒头还有一些,采菊让三婶煮碗鸡蛋肉丝面,取了碟子,装了几个素馒头,又挑灶间摆着的没怎么动过的小菜,装了一小碟,放在食盒里,和父母说了下,先行告退。剩下父亲母亲安排撤宴善后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