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势渐涨,犹如潮水汹涌而至。
大船在波涛中剧烈摇晃,尤其是那根合抱之粗、高耸入云的船桅,吱吱哑哑地作响,仿佛随时都会轰然倒下。
月亮圆润而明亮,却不幸刚露面就被乌云吞噬。江面上浪花翻滚,一波接一波地拍打在岸边、礁石上、船舷上,每一次撞击都发出澎湃的声响,激起万点银光闪烁。
仿佛有人一声令下,大船悄然拔锚起航。
大江之上,白茫茫的雾气蒸腾而起,不时可见鱼群跃出水面,发出“泼刺”的声响。
“白头”老胡沉默地抽着旱烟,不时翘起脚来,烟袋杆子磕在鞋底上,笃笃有声地溅落着小火星子。掌舵的是他的儿子“钱七”,身材高大,头上扎着布巾,浓眉大眼,皮肤黝黑,天生一副船夫的模样,浑身充满了力量。
在灶头那边,小伙计“隋六”正在生火煎药。他一把把树枝塞进灶膛里,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火苗不时窜出来,差点燎到他的眉毛。“嘿!”他嘴里嘟囔着,“煎药就煎药吧,怎么还有这么多讲究?非得用桑树枝来烧火,怎么!桑树枝烧的火是冒蓝烟儿?”
“嘿,这你就不知道了!”老胡微微咧着嘴笑,一丝丝的白烟从他黑牙缝里钻出来,像小蛇一样袅袅升起。
“岐黄谱上说过,桑是属凉的,用桑枝点火,八成儿是去火吧。”他翻着两只肿眼泡,咂了一下嘴,“噢,准是清火气,清心补肺吧!”
“清心补肺?”隋六一脸疑惑,“这么说,他是得了肺病?年轻轻的……可怜。”
“别瞎说!”白头老胡立刻严肃起来,“这话要让人家听见,可不答应你,年轻人嘴里要积德!”
隋六嘻着一张黄脸道:“我只是瞎猜着玩罢了。要说那位相公,还真是个好人哪!”
说着,他直起腰来,用一根白木头药杓子在大罐子里搅动着,浓重的药气随风飘散开来。接着他用一个小小的药滤子把罐子里的药汁滤出来,只得了小小的半碗药,颜色又浓又绿。
隋六用鼻子闻了闻,皱着眉头道:“这是什么味呀?怪里怪气的!”刚说到这里,他立刻眼睛发直地注视着前方道:“看!那个难说话的主子来了!”
白头老胡一怔,赶忙站起来,烟也不抽了。掌着舵盘的钱七也伸长了脖子。
在舱檐前面两盏桶状的宫灯照射下,一条瘦长的影子已来到了近前。
白头老胡紧张地趋前赔着笑脸道:“唷!这不是林老爷吗?您有什么吩咐?”
来人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派头十足地点点头:“这是什么地方了?”
“噢!”老胡向外看了看。这地方他太熟了,当下脱口道:“五里滩,再下去是七星勾子,呵呵,还早呢!要到明天过了晌午大概就到了汉江了!”
“哼!”来人不耐烦地听着,一双黄焦焦的眉毛时开又合,两只小眼睛频频眨动着,“到时候记着告诉我一声,我要下去一趟买点东西。”
“是……”老胡十分巴结的样子,“林老爷和贵宝眷……”
“胡说!”姓林的一下子虎起了脸,“你乱说些什么,小心我掌你的嘴!”
“啊!”老胡吓得后退了一步,半天才变过脸来,一面赔着笑道:“是……小人糊涂,小人糊涂!”
“不要再说了……”姓林的抖了一下闪闪有光的黑缎子衣裳,冷冷地打量着面前的三个人,“前舱里没你们什么事,以后不招呼不许进来,只管好好招呼着船。到了邵阳湖我们走人,钱只有多没有少,知道吧!”
倒是后面这句话还算中听,白头老胡拱着两只手连连称是。趁这机会,他才看清了这位“官场”上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