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易儒作为皇子,出入后宫尚且十分避嫌,何况大臣之子慕容遥。
今日他们却一同入了宫来到永安宫中,这当然很不寻常。
世安公主先是觉得惊讶,很快又将这情绪抛诸脑后,兴奋地拉着二哥哥坐下:“二哥哥怎么来了?可是知道世安白日无趣?”
汤易儒的紫貂裘还沾着御史台的墨香,慕容遥腰间蹀躞带的玉钩缺了一角,他们二人的脸色都算不上好。
“焕姑娘被御史台拿了。”汤易儒不与公主寒暄,开门见山道,“罪名是戕害太后母族齐氏之女。”
世安公主手中的蜜饯滚落,在波斯毯上洇出梅渍:“齐鸢姐姐不是突发急症?”
慕容遥从袖中抽出验尸格目,帛书边沿的龙脑香与皇后批红的朱砂同味:“肩井穴朱砂痣,系银针刺穿肺叶所制。”
菱花窗忽被朔风撞开,世安公主望见镜中自己颈间愈发浅淡的伤痕,三哥哥眉心的血窟窿和齐鸢姐姐所谓的朱砂痣忽然重合:“备轿!去椒房宫!”
……
椒房宫的铜鹤香炉凝着寸许冰凌,皇后手中朱笔悬在河西军报上,墨汁坠成冰珠。
花好月圆之时,一切的疑点和阴谋都可以隐匿于风平浪静之下,无人提起。
然而因为三皇子造反,皇帝失明愈期不定,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人们互相试探、猜忌,早已暗流涌动。
这也是齐家忽然发难的原因。
世安公主挟着风雪撞开七重锦帘,“扑通”跪地,裙裾扫落满地麂(jǐ)皮奏折:“求母后救焕姐姐!”
兰枝很有眼力,织锦履无声退至殿外。
皇后缓缓搁笔,九树花钿冠的垂珠轻晃:“御史台三司会审未毕,本宫不宜过问。”
她心中并非不想救焕游笙,但此时正是君臣博弈的时候,她不能率先动作,这样的考量也无法说给女儿听。
世安公主一时情急,拎着裙摆就起了身:“母后当日密令焕姐姐杀齐鸢姐姐时,可曾想过不宜过问?”
皇后眸光震了震,也不出言反驳,只定定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
世安公主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滚了下来,又被她用袖子胡乱抹掉:“我都猜到了,三哥哥因要透露您的什么秘密才会突然被灭口的,齐鸢姐姐也是惹了母后不快,才会被杀掉。”
烛火忽地摇曳,皇后望着铜镜中母女重叠的倒影。
多年前她也是这样跪在太后跟前,为保腹中胎儿自请鸩杀乳母。
镜面龟裂纹割碎世安公主的泪痕,恰将少女面容拼成当年的自己。
“战事将起时,一件些许小事,可活百人,可亡百人。”皇后指尖抚过军报上的阵亡名录,“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世安公主崩溃,突然抓起案头裁纸刀,刀尖却不知该对准何处:“可三哥哥不是小节,齐鸢姐姐不是小节,焕姐姐更不是小节!”
铜镜映出她颤抖的手。
“放下!”皇后翟衣的蹙金纹渗出冷汗,她后悔没有早教给女儿皇家心术,于是放下手中奏折,“他们确实不是小节,但他们的所作所为不仅危害了皇家的利益和尊严,更有可能造成政局动荡,到时不仅我们母女身处危险之中,战事一起,更民不聊生……”
殿外忽传来急报,内侍的皂靴踏碎未尽之言:“启禀娘娘!凉州八百里加急,吐蕃大军压境!”
吐蕃曾求娶世安公主,当时大启歌舞升平,没有人将此事放在心上,皇后自然回绝了对方。
显然,同样想到了此处,世安公主的裁刀坠地。
“传中书舍人拟旨。洮河道经略副使黑齿承孝忠勇果毅,着即领行军副大总管,兼领河源军使,节度临洮、河州诸军,专决征伐。凡斥候粮秣(mò),悉听调遣。”
皇后已恢复冷肃模样,九树花钿冠的垂珠遮住眼角水光,直到那人退下,她才再次将目光落在女儿苍白的脸上:“本宫,绝不会让你去和亲。”
“那……”世安公主踉跄了下,“焕姐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