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骁没有立即回答,低头望着茶盏中微漾的青绿茶水,眸色深了几分,片刻后道:
“殿下的安排当然好,只是不知,殿下怎么就能笃定太女会和我成婚?”
司徒璃想必是不愿意下嫁给他的,司徒攸也不会甘心把嫡长女嫁给区区一个毫无权势的属国质子。
司徒瑜自得地微微一笑:“王子若是同意与我联手,我自然有办法让王子娶到司徒璃,既能让你我二人得偿所愿,又不损两国利益。”
这话一出,赫连骁便对司徒瑜的手段隐隐有了预料。
尽管大容民风开放,并不严守男女大防,但若女子与男子婚前做出过分逾礼之事,怕是免不了要男子负责,放在他和司徒璃身上,更是牵涉北殷王族和大容皇室的体面,真到了那时候,事情传开,这婚是想不结都不能了。
赫连骁在北殷王宫长到十六岁,怎会不了解宫中互相倾轧争宠夺权的腌臜手段。他被逼得离宫上战场才勉强保全性命,而司徒璃身在大容皇宫,也不能免于被自己的亲人算计,天家无情,何其可悲。
赫连骁站起身,语气冷了下来:“殿下好谋算,只可惜找错了人。”
“怎么,王子甘愿随便娶个宗室贵女,在容都蹉跎一生吗?”司徒瑜起身,取了那幅凤栖梧桐图,“王子不必立刻答复我,不妨回去好好考虑,我看这画跟王子有缘,今日便赠与王子。”
凤栖梧桐,喻指良禽择木而栖。赫连骁心生嫌恶,但面色不改,只冷淡道:
“骁乃粗鄙之人,不懂欣赏这等名画,给我也是浪费,殿下还是自己留着吧,骁告辞。”
“那便罢了,但还请王子仔细考虑我今日所说的话,若改变主意,可随时告知我。”
司徒瑜说罢,唤来内侍送赫连骁出去。他放下手中的画卷,盯着赫连骁的背影,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目光透出冷厉。
赫连骁则健步如飞,头也不回地离开清延宫。这里遍植的绿竹令他生厌。竹虚心而有节,有君子之称,而喜爱绿竹的司徒瑜看似翩翩君子,实则徒有其表,内里与君子一词毫不沾边。
权欲对人的腐蚀竟可至如此地步。
也许他可以提醒司徒璃对司徒瑜多加防范,但……以什么样的身份和立场?大容皇宫内只有司徒瑜一个能与她抗衡的皇子,她难道不清楚自己的对手吗?他又何必多管闲事?
司徒璃怕是一心盼着他娶个宗室贵女,趁早搬出宫去,眼不见心不烦。
回到飞雪殿,赫连骁径直进了书房,取出前一日在书肆买的诗文集,摊开搁在眼前,却读不进去。
司徒瑜的话仍回荡在他耳边。他努力说服自己,霞屏山比箭时给司徒璃递箭,是为了公平竞赛,邀司徒璃到飞雪殿饮酒烤肉,是为了不浪费粮食。
可是……
他伸手去取一只上锁的小黑檀木匣,打开锁,将匣中那颗硕大的珊瑚珠举到眼前。正红色,雕刻成牡丹花形状,明艳而张扬,像极了脑海深处一个熟悉的红衣身影。
他留着这颗珊瑚珠,是为了什么呢?
……
过了冬至,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临近年尾,事务也一日比一日繁忙。
这日朝会后,皇帝又宣了司徒璃到御书房,说了年终祭祀等等事项,待她出来时已是正午。
难得今日有暖阳,司徒璃挑了人少的宫道,慢慢朝东宫踱着,却意外在路上遇见了路鸣镝。他独自一人,在一个路口转来转去,口中念念有词。司徒璃走上前,半开玩笑道:
“路校尉,你擅离职守,该当何罪?”
路鸣镝转过头,无辜地看着她:“殿下明鉴,已经到了午时,就不是臣的值守时间了,算不得擅离职守。”
“既然已经不是你的值守时间,你还留在宫城里做什么?”见路鸣镝支支吾吾,司徒璃又追问道,“我可是听见了,你方才在念‘溯洄从之,道阻且长’,你在此处流连,不可能就是为了背《诗经》吧?”
“殿下小声些。”路鸣镝脸上显出一丝慌乱,压低了声音,“实不相瞒,我在等三公主殿下,我好些天没见到她了,身为外臣又不能进内宫,这才在她常走的路上转转,想着兴许能遇上她。”
“大中午的,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来?你也是,在宫城里胡乱转悠像什么话,当心被言官参你一本。”
路鸣镝愣了愣,见司徒璃往前走,又匆匆跟上来:“我送你回东宫吧。”
“随你。别再傻乎乎地四处转悠被人抓住把柄就行。”司徒璃瞥了他一眼,“你和三公主不是前些日子还一起在琼台苑骑马吗,怎么就好些天没见了?”
“是一起骑了两回,可三公主又说天太冷,不骑马了。”路鸣镝一向洪亮明朗的声音透出低落,看样子是真难过了。
“小路,”司徒璃顿了顿,斟酌着措辞,“我这个三妹,为人率性,喜好逐新趋异,你……不必太过挂怀。”
路鸣镝声音落得更低,霜打过似的:“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