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
“卖报卖报!八月七日召开国防会议!”报童站在码头吆喝,“卖报啦!一份只要五分钱!”
港口是整座城最热闹的地方之一,轮船入港,汽笛悠长,船梯上乘客往来,有打扮新潮的时髦女郎拎着小牛皮箱子,高跟鞋清脆有声。报童眼尖地迎上前去,热情道:“小姐,买报吗?”
女郎似乎急着赶路,连连摆手,“不买不买,快让开。”
“买一份吧,最近不太平,了解了解时讯买个心安……”
“请给我一份报。”一只手突然拦在两人之间,报童抬头一看,是个身材修长的青年,穿一身亚麻西装,手里拎着皮箱和长柄伞,“多谢少爷惠顾!”报童连忙拿出一份报纸,“一份五分钱。”
“不必找了。”青年递来一枚银元,指了指不远处的卖花少女,“我记得那位姑娘是你妹妹吧?要一枝红山茶,送给这位小姐。”说着朝一旁的女郎笑了笑:“小孩子在码头讨生活不容易,赚钱冲撞了些,您别怪罪。”
报童一愣,连忙跑去包了一枝山茶花,递给女郎,“对不住啊这位姐姐,给您赔个不是!”
女郎转怒为喜,面色微红,朝青年轻声道谢,接过花转身离去,留下一阵香水芬芳。
报童看着眼前这位出手阔绰的青年,刚要张口道谢,对方直接抬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几年不见,小峰子你怎么变得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刚刚那位是航运老板的二小姐,你冲撞了人家,还想不想在码头混了?”
小峰子被拍的一个趔趄,继而惊讶地打量着青年,“……您是?”
“是我。”青年摘下眼镜,挑眉道:“才几年不见,这就认不出来了?”
小峰子一愣,继而猛地扑了上去,大叫道:“木家老四?!木葛生你居然回来了!”
两人抱作一团,木葛生比对方高出一个头,小峰子扒在他身上不肯撒手,“木哥你可算回来了……哥你这头发几天没洗了?怎么这么油?”
“去你的,那叫发胶。”木葛生拍了拍对方的肩,“我记得你家不是开裁缝铺么?怎么跑这儿卖报来了?”
“年景太乱,生意不好做,前段时间我爸又病了,只能先关了店,我和小妹出来挣几个子儿补贴家用。”小峰子说着抽了抽鼻子,“木哥,这几年我可想你了。”
木葛生少年时堪称混世魔王,只要下山,必然在城里呼朋唤友,半点架子没有,和谁都能打成一片。“这几年你不在,街上都没有以前好玩儿了,连松哥都不怎么找人打架了。”小峰子道:“前几年银杏斋主去世,大家都去吊唁,也没见着你回来……”
“我这不是回来了么,大小伙子了,要站得直,别动不动就红眼圈儿。”木葛生将人放下来,道:“伯父病了,怎么不去柴氏看看?”
“就是柴公子给诊的脉,多亏有柴府药堂,不然我爹根本看不起病。”小峰子揉着眼睛道:“哥,你这次回来,要待多久?”
“不走了。”木葛生笑道:“晚上你松哥那边摆接风宴,包够管饱,记得带你妹妹来。”
“这段时间都在松哥那蹭饭来着。”小峰子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继而又担心道:“哥,他们都说要打仗了,你不在国外避风头,现在回来干嘛?”
“看你说的。”木葛生不轻不重地拍了人一巴掌,“叶落尚且归根,这是我家,打仗我就不回来了?”
“哥说的对。”小峰子连连点头,“那哥,你真的不走了?”
“不走。”木葛生道:“有什么事别硬撑着,随时找哥说。”
“有哥这句话,我就啥都不怕了。”小峰子笑了起来,“哥,你才回来,打算去哪?要不我给你带路?”
“去你的,几年不见我就成路痴了不成?”木葛生笑骂了一句:“想带路也成,给你哥拎箱子,去关山月。”
“得嘞!”小峰子心领神会,“不愧是木哥,有情有义,一回来就急着见相|好去!”
“见什么相好。”木葛生闲闲道:“哥带你上堂|子听曲儿去。”
四年不见,故景依旧,关山月又扩建了两层,贴金大堂里暗香浮动。白日堂子不接|客,只做茶楼招待,两人进门时刚巧开了一场评弹,书台上一左一右坐着两位女先生,上手持三弦,下手抱琵琶,中间一位如玉公子,手拿白扇,正在唱一出《文昭关》。
“哪顾得千里风霜万重山——”
琵琶声如珠玉,公子娓娓道来,嗓音醇雅而有书卷气。木葛生要了一间雅座,看着楼下笑道:“满座皆女客,尽为听书来——不愧是名角儿,迷得姑娘家也上堂子听书,真真儿了不得。”
一旁有清倌笑盈盈上了茶,“吴先生的嗓音是一等一的好,平日里一票难求,今日是早场,这才难得有空下的雅间,少爷赶巧,可见是有缘。”
木葛生听得笑出声:“岂止有缘,数年冤家孽债。”
清倌闻言一愣,掩口道:“少爷与吴先生是旧识?”
“我见过你,你是不是赵姨带出来的姐姐?”木葛生朝人眨眨眼,“不认得我了吗?”
“嗨,认出来才是奇怪。”小峰子插嘴:“瞧您这假洋鬼子打扮。”
清倌上上下下将人打量一番,忽地想起了什么,惊道:“您、您是木少爷?!”